用罢早饭,楚明昭便开始犯困,最后似乎实在撑不住了,对何秀歉然道:“大概是今日起早了,我去睡个回笼觉,阿秀……”
何秀连忙摆手,尴尬道:“昭昭不必顾着我,我等昭昭睡醒便是。”
楚明昭面上的笑有些僵。她话都没说完,她怎么知道她是要她稍等而不是委婉地送客呢?可见她下意识地就想留下来。
楚明昭忍了忍,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让何秀自便,不必拘束,她睡醒了就来找她。
楚明昭走后,何秀坐着吃了会儿茶,犹豫片刻,起身对一旁的玉簪道:“我去外头走走。”她见玉簪要跟上来,又道,“不必跟着了。”
玉簪便又退了回去,笑道:“那何姑娘不要耽搁,仔细世子妃醒了寻不见人。”
何秀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她上回来世子府上寿时便是出去散心时碰见的裴玑,不知道这回还能不能有这样的运气。
楚圭赐的这座府邸十分深阔,何秀害怕自己迷路,一路记着路。但她转了半晌也没瞧见裴玑的身影,渐渐有些焦躁。
她想起她上回便是在后花园看见他的,当下便往后花园去。
然而她转遍了大半个花园,还是不见裴玑。何秀正发急时,忽见一小厮迎面走来,当即上前打听世子现在何处。
长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什么人?寻世子作甚?”
何秀支支吾吾道:“我有事要与世子说……”
长顺嗤笑一声:“世子又不是谁都见的。”说着又盘问她的身份,听说是世子妃请来的,不由皱眉,“那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出来乱跑什么?”
何秀想起楚明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越发急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真的找世子有事。”
她还要再说什么,就忽听楚明昭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阿秀找世子有什么事么?”
何秀猛然听到这么一声,如雪水沃顶,禁不住浑身一颤。
她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僵着身子不敢回头。
“阿秀怎么不回答,”楚明昭慢慢走到她面前,“我看阿秀似是急得不轻。我知道世子在哪儿,需要我带阿秀去么?”
何秀手心全是汗,僵硬道:“不……不用了,昭姐姐既然醒了,那咱们回去吧。”
“阿秀心愿未了,想来也没心思跟我说话,”楚明昭微微一笑,“阿秀还没说到底找世子做什么,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何秀听楚明昭如此语气,又看到她眼中满含讥诮,恍然明白了什么,瑟瑟道:“世子都……都跟昭姐姐说了?”
楚明昭见话已至此,也不再绕圈子,冷笑一声道:“不然呢?”她说话间一错不错地盯着何秀,径直问,“你喜欢世子对不对?”
何秀埋头。眼下这个时候,她即便是否认了,楚明昭也不会信她的。
何秀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喜欢,可是我知道这些不过妄念,侯夫人又那般厚待我,我不……”
“那你送世子东西作甚?真的丝毫没有在世子跟前献好的意思?”
何秀憋气半晌,没有否认,旋又扑通一声跪下,喃喃道:“是我鬼迷心窍……”
楚明昭哂笑道:“你怎么不说你是被鬼摸了脑壳儿了?如果你得逞了,你还认为这是鬼迷心窍么?”
何秀一时羞愧难当,膝行到楚明昭跟前,红着眼睛道:“昭姐姐,我该死,我一时糊涂,我……”言至此又不知说什么,伏地给她连连叩头。
楚明昭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冷声道:“楚家待你不好么?”
何秀泪水潸然:“好……我……我不敢妄想什么,我知道这……”
“那你急慌慌地来找世子做什么?”楚明昭打断她道。
“我就想最后再见见世子,也为上回的事跟世子道个歉,”何秀用力摇头,“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楚明昭面色逐渐冷下来:“那如果之前世子收了你的东西,你还会没有旁的意思么?”
何秀伏在地上,觳觫不已:“我那天送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就想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
楚明昭沉默片晌,挥手道:“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楚家以后也不会管你的事了。”
何秀僵了半天,又重重朝她叩了三个头,噙泪道:“不论昭姐姐信不信,我真的已经知错了。昭姐姐对不住。”言罢起身,抹泪而去。
楚明昭看着何秀的背影,面色阴沉。
还好她遇见的是裴玑。如果换作个风流的,那日收了何秀的东西,说不定两人自此就渐渐暗通款曲,将她蒙在鼓里。回头哪天何秀肚子大了,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这是最坏的猜测,但人性会如何发展并不好说,她不能寄希望于什么良心发现。
楚明昭回房后,裴玑见她脸色不好看,拉着她道:“都问清楚了吧?昭昭心里要是气不过,要不把她那门亲事给……”
楚明昭知他想说什么,摇了摇头,道:“让她嫁了吧,嫁了省心。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回头传将出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过我得跟母亲说一声。”又想起她方才那些纷乱的心绪,不禁上前抱住他,由衷道,“夫君真好。”
裴玑回抱住她,将她放到腿上亲了一口:“才知道我好?”
楚明昭嘿嘿笑了笑,又看着他嗔道:“我看她是看上了你的脸,你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
“我不出门怎么给你买早饭?”
楚明昭撇嘴,这真是一句话命中死穴。
这日晚夕,裴玑盥洗沐浴罢,正欲回房时,何随突然找过来,说有要事相禀。裴玑领着他到了书房,便见他掏出一封信呈上了来。
裴玑拆开览毕,轻叹道:“父王那头一切就绪,让我开始动手。”
何随不禁笑道:“那您叹什么,这是好事啊。”
“我若是独身一个倒好说,但还有昭昭跟外父外母一家。我这几日想过了,顶好还是将外父外母他们也接走,否则将来楚圭发现昭昭骗了他,恐对外父外母不利。再有,若他拿着昭昭的家人要挟,我们也难办。”
“世子妃有您护着管情稳妥。至于亲家一家,您使个计,咱们再调精兵护送,应当问题不大。”
“怕只怕老泰山不答应。”
何随一愣:“这有什么不答应的?”
裴玑白他一眼:“你不信就瞧着。”
隔天,裴玑便与楚明昭携礼去拜望岳家。两人拿的礼物也都是瓜果月饼之类,打的就是提前拜贺中秋的旗号。
两人在垂花门前分开后,裴玑便随着楚慎去了书房。翁婿两个揖让入内,裴玑示意楚慎将家下人都遣下去。
楚慎心觉不妙,依言挥退众人后,便见裴玑起身敛襟,朝他郑重打恭。
楚慎笑容一敛,阴着脸道:“你可是做下了什么对不住我女儿的事?”
裴玑哭笑不得,无奈道:“您别往坏处想。小婿此番前来,实有一桩要事要与您商榷。”
玉映苑内,楚明昭各处转了一圈,见此间各色陈设摆置都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不由笑着对顾氏道:“娘还时不常地派人来打理?我看哪儿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氏拉着她的手,笑道:“是啊,总想着你何时回了,瞧着这些也觉亲切。”
楚明昭默了默。楚家人都待她极好,尤其是楚慎夫妇,真是将她当心肝肉自小疼到大,她心里早已将他们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裴玑已将襄王来信的事与她说了,她也觉得为策万全应当将大房也一并接走。
母女两个进屋说话时,楚明昭将何秀的事大致与顾氏说了说。顾氏听罢直蹙眉:“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从前想好好过安稳日子,如今安稳日子在眼前了却又巴望更高的,怪道我瞧着她那段日子都魂不守舍的。我还挑了一套宝石头面打算给她添妆呢,如今看来还是免了。”又嗤笑道,“她也是个傻的,笼络住了咱们家,要多少好处没有,偏去够高枝儿。”
“她应当心里也是晓得自己那心思太过迂阔,不然或许不止送顺袋那样简单。”
顾氏冷笑道:“她倒敢作妖。孙家太太能瞧上她至少有一半缘由在咱们家身上,这以后不亲了,看她婆家还待见她不待见。”又嗟叹道,“也亏得世子对你专心一意,这要是换作别个,可就难说了。王孙公子身边脂粉多,有个撩云拨雨的机会撞上来难保就不起风流的心思。”
楚明昭笑盈盈道:“娘现在对世子满意了?”
顾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原本对世子也没什么不满的,只是头先你两个哥哥总说世子跟一群世家子厮混,我有些不放心。后来我见世子恭谦有礼,回门那天我还跟你爹说,我瞧着世子是个知礼的,你爹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想是心里一直可惜着你跟魏文伦没成。”
“爹爹那是偏见,世子样样都很出色,待我也好。”
顾氏揶揄道:“这就开始帮他说话了?”又凑近低声道,“你回头多注意些,可别让世子身边那些小丫头们钻了空子。”
楚明昭明白顾氏的意思,撇嘴道:“我一个就够了,多了他也克化不动。”
母女两个正说笑间,忽有丫头来报说魏家太太有急事求见。
顾氏诧异道:“魏家?哪个魏家?”
那丫头道:“回太太,就是左春坊左庶子魏大人家,来的是魏大人的母亲,奴婢瞧她像是遇着了什么事,脸色不太好。她再三恳请,说定要见太太一面。”
楚明昭一怔,魏文伦的母亲?
书房内,楚慎按着额头,只觉脑仁儿跳着疼。他之前就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眼下他有一种要被迫上贼船的感觉。
他这亲家公和女婿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将女儿嫁过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楚慎看着对面从从容容等着他回复的女婿,沉容直言道:“那将来一旦先朝复辟,微臣阖家便都是逆首亲眷,世子预备如何处置?”
裴玑笑道:“若是这样算起来的话,那我也是逆首亲眷,我可是您女婿。”
楚慎心道,怕就怕你将来不认这个。他面上阴霾仍旧不散,半晌才道:“世子请先回吧,微臣……”他话未说完,忽见裴玑示意他噤声。
“外头有人往这边来。”裴玑低声道,旋指了指掩得严严实实的门。
楚慎愣了愣,推门出去一看,见是两个小厮在十丈开外窃窃私语。
楚慎嘴角抽了抽,离得这么远,那俩人又只是切切查查地小声说话,他女婿是长了一对驴耳朵么?这么尖。
那两个小厮见楚慎瞧见了他们,便快步上前,躬身行了礼后,其中一个禀道:“侯爷,魏大人的母亲在门外求见,小的见她急得了不得。”
“现在魏大人也来了,”另一个补充道,“魏大人似乎和魏家太太起了争执,如今正相持不下。小的们方才不敢打搅您跟世子叙话,故而不敢前来通禀。不过已经有丫头去禀太太了。”
楚慎都听懵了,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