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上前来与他招呼的是余天锡,他原本是史弥远幕客,与史弥远的关系也非一般。史弥远知道他是知临安府,想到自己眼中所见的临安情形,也不禁接连点头:“纯父做得好,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纯父如今让老夫刮目相看了。”
有二人带头,朝堂中与史弥远多少有些交情的便纷纷上来招呼,史弥远甚至看到退休致仕的薛极,只不过二人如今仇恨已深,薛极并未理会他,他自然也不会凑上去。他环视四周,发觉少说有一大半官员自己不认识,想来这七八年天子整顿朝堂,当初的史党已经是烟消云散了。
这是赵与莒的第三个目的,通过召史弥远回来,向朝臣宣告史党已经不存在,如今朝堂上不再有党派之争,谁若想掀起这个争执,结果便是被流逐海外,过七八年才被放回。
对于赵与莒而言,革新进入第八个年头,这也是进入最关键的时期,他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推进并巩固大宋的革新成果。
“陛下传史弥远进见。”
崔与之跟着史弥远身后,见打招呼的人也只有那么十余位,心中也不禁有些唏嘘,史弥远权势倾天之时,满朝之中倒有大半都是史党,如今却只余下这么十几个人在朝,不知不觉中,史党成员已经被从朝中清除出去了。
史弥远出现在新春国宴上对于朝中群臣来说是一个无声的触动,虽然不知道崔与之将史弥远引至陛下面前后,陛下与史弥远说了些什么,但是魏了翁在回去之后还是立刻准备了一份奏折,弹劾史弥远擅离流窜之地。这只是他试探性的动作,想看陛下会不会起复史弥远,奏章入内后不久赵与莒便召他入见,他入内时是满脸沉重,出来时则是满面轻松,那些善揣摩人意的小吏立刻明白,史弥远不可能被起复。
但不管怎么说,史弥远回京达成了赵与莒的目的,朝中的史党算是彻底成为历史,而所有的朝臣象是被针扎了一下般,都绷紧了弦,全力开始处置公务,特别是随着春天的到来,北伐计划已经被更多的官吏所知道,为北伐做的准备也就更为细致,一车车的棉被、药品和粮食,被送到徐州,再从徐州转运往大名府。
这其中采办费用,便让人看得口水直流,而且传闻说,此次北伐之后安抚辽东,派驻宿卫,都需要大量的棉衣棉被,这几年才兴起的棉织业,象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一般,集体地兴奋起来。
棉织业在大宋目前的工业系统之中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产业了,一来是它的市场广大,整个大宋一亿四千四百万人,所穿衣服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虽然大多数百姓还只能穿手纺的麻木,可现在至少有十分之一是消费得起棉衣的,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三到四成的速度迅速递增——这也与大宋工业人口数量增长大致相当。巨大的市场带来的自然是巨大的利润,原先徐州左近的农场都收获颇丰,纷纷改粮田而种棉花,官府派人严格督促,才确保了种植粮食的耕地数量不曾锐减。而中原地带因为兵火的冲击,再加上原先占有大量土地的女真贵族被纷纷剥夺了土地,大片的田地等待开发,许多“聪明”人便想方设法跑到中原去圈地开集约化的农庄。
赵与荃便是其中之一,上回的宗室风波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能从天子处得到好处最好,得不到好处的话,那他在泉州生意结束时在京西行省买来的万亩田庄便派上用场,他从流求制造局购得全套的棉纺机械,甚至咬牙花高价装了蒸汽机,在洛阳开办了他的棉纺厂。
但他此刻,却没有因为生意更好做而感到高兴。
洛阳原是数朝古都一代名城,但经过金国的乱政与蒙胡的暴虐之后,如今全城人口只余十数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赵子曰、真德秀的本领,这座城市的恢复远不如徐州和汴梁那么迅速。故此,在初春的漠漠轻寒之中,那些枯树残垣显得分外凄凉,便是行走在街上的百姓,看上去也有气无力的模样。
马车跑在泥路上,因为积雪刚化,所以道路分外难行,赵与荃心中越发的懊恼,开始怀疑自己在洛阳办厂是否正确了。
“这该死的道路,官家也不派人来修修……原以为徐州到汴梁的铁路通车之后,接下来便是要修汴梁到洛阳的,可如今这般看来,先得将这官道修好才能说铁路……”
夫人在马车里不停地唠叨着,自泉州到临安,他们乘的是蒸汽船,自临安到徐州,他们坐的是火车,自徐州到汴梁,他们经行的是混凝土路,这都非常方便舒适,至少与从汴梁到洛阳比要舒适得多。
“闭嘴,再喋喋不休,便将你赶回泉州去!”赵与荃心情原本就不好,听得夫人这般唠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了一声。
夫人闭紧了嘴,安静了片刻,也只是片刻,然后又开始唠叨道:“这都快是三月光景了,泉州府的桃花都开了,可这京西还刚刚化雪,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咱们好生生在泉州过,便是穷了些,也总吃穿不愁,何必匆匆忙忙往京西跑?虽说皇陵在这儿,可靠着皇陵难道说便能多……”
“让你闭嘴!”赵与荃猛地踢了马车一脚,里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终于静了下来。
将裹着身子的棉袄紧了紧,赵与荃从马上下来,虽然穿着棉衣,可风还是吹得他骨子里透凉,步行了一段距离,流求产的橡胶雨靴踩在半雪半水的泥地里咯吱咯吱响,他心中的懊恼更甚了。
或许,象赵希琥那样跑到南洋去种橡胶,才是真正的好路子,在南洋去占个岛,种上几万亩的橡胶,便可以称王称霸,只要不僭越不谋逆,在那岛上自己说话比官家还要管用……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赶到了一边,宗室们如今是各谋出路,但敢于象赵希琥那样跑到海外去的百中无一,大多数还是留在两浙,象赵与荃这般跑到中原故地来的已经少了。
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脉影子,赵与荃叹了口气,那一带应该就是大宋南渡前的皇陵,七帝八陵尽在于此,但愿这些祖先们能够庇佑他这个后世子孙,让他能在中原故地闯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