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那人一转过来就叫她的小名,蓉姐儿皱皱鼻子,徐礼一步上前,看见她眼圈红红的,眉毛也皱在一起,柔声问她:“这是怎的了?”
“阿爷没。”回他的却是茂哥儿,他张了手就要徐礼抱,蓉姐儿心口发虚,也顾不得问他怎么来的:“阿爷流了好些血。”
徐礼一听心里了然,这是里头心肺坏了,一口气不散无事,散了气血就流出来,他拍着蓉姐儿的头温言宽慰,转身就吩咐觇笔去问甘露讨一个白带子来,又拉住蓉姐儿:“你的屋在哪儿?等会子怕有人要进来哭灵,先抱了茂哥儿往你屋里去,别让人惊着了他。”
里头正在收拾穿衣,等穿好了寿衣裳,就要抬出来叫人哭灵的,蓉姐儿立时站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叫他走,一路揪到房门口:“你呆着罢。”她还是害怕,跟王老爷是打小失了亲近,后头虽住了一年,到底还是不亲,心里也难受,却更害怕。
一屋子便只有他们三个,徐礼知道不合规矩,觑着没人摸摸她的头:“你坐着,我叫人来陪着你。”觇笔去了,捧砚还在,使了个眼色,捧砚赶紧跑去叫人。
一院子乱纷纷的,秀娘经过上回盖坟也算知道白事该怎么办,预备下的孝衣赶紧换上,首饰俱都卸下来,戴上白绒花,再派了人去请阴阳先生,总要看时批书。
还得去寺里请和尚来念经,家里有那会念的人,也不拘是什么经,先念了出来,甘露几个忙得脚打脑后跟,哪里还能分得出身来。
徐礼见这一家子乱的没个章法,抱了茂哥儿出来,阖上门道:“你先把衣裳换过,前头要哭灵,你们俩个总发跪的。”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秀娘想着一桩就吩咐一桩,肚里原是有章法的,叫那几个上门亲戚一嚎,又要分神去同她们说话,半日只吩咐了几件事,那一个个还缠着她说情份哭王老爷。
觇笔寻了白布过来,徐礼因着是孙女婿扎了一条在腰上,所幸穿来的也是蓝衣裳,两个书僮因是徐家人倒不必绑白,兰针从前头挣脱了回来,蓉姐儿已是换了衣裳,茂哥儿也换过了,身上披着麻头上顶了孝。
徐礼往前去请安,秀娘后头能理事,前边男人却无法交际,眼见得徐礼赶紧把他支出去,乡下人家定了亲,就是半子了,这时候不撑门户甚个时候帮着顶。
徐礼母亲丧事时候便是他一样样跟着看过来的,既帮着分忧,王家的小厮伙计俱都识得他,晓得这位是大姑爷,也都听他的指派。
那些个叔伯堂兄弟,隔得近的还好,那隔得远的,带了婆娘过来便是想借机揩回油,便是摸双银杯子银筷子去,也算是赚了。
徐礼一出来,先还不识得,等别个一说晓得是姑爷,眼睛一扫,瞧见头上戴了方巾,又知道家里是世代作官的,心里先不敢小看。乡里这些年统共才出得几个秀才,眼见他年纪又轻,生得又好,再一开口有条有理,按排人灵堂,置上冰盆,再督促家下人都换上孝衣服,把那孝帽白布着人看着放在门边,有人来了就扯一条给扎上。
最要紧的是念经的,《密多心经》、《药师经》、《解冤经》、《大悲中道神咒》轮回着念,把那阴阳先生批的时书在灵前烧化,这才算是开了冥路,有引路王菩萨引他往阴司里去。
那阴阳先生又断了说要等到五七之后方有好日子好破土下葬,既这么着,冰更得着紧着来,灵
堂里阴恻恻,再搁上冰进去骨头都打寒,蓉姐儿惶恐过了看着秀娘力气不支,再看弟弟又只会抱了人缩在后头,便自家去跪在堂前,火盆里头烧起冥纸来,有人来吊唁陪着回个礼,甘露便跟在她身后,再叫一个小厮打磐,帮着点烛烧纸。
外头还要请了木匠来搭彩棚,度着地方宽敞总要搭上五间大棚,秀娘再派了人去接裁缝来,就歇在屋里,一身身的裙裳做起来,再着人去买孝布黄丝。
也不管活计好不好了,白绢先裁得了挂起来,床上也围起白布,旧年还余下些杉条,芦席却是不能用了,俱都要再办新的来,等这丧事支起来办着,那王家塘里,再没一个不知道,王四郎有个厉害女婿。
“那是要做官的,这个后生生得这么好,做事倒利落,那起子打歪主意的,却都熄了火。”一个两个俱都这样传,等王四郎从蜀地赶回来,四七都快过了。
一回来先给换上孝衣,扶了尸身痛哭一回,这样大热的天,屋里又是香又是烛的,尸身总有些味道,哭过了进屋知道是徐礼帮着支撑,倒又高看他一眼,秀娘人恹恹的,茂哥儿小脸都瘦了一圈,看见王四郎就抱了腿要爹抱。
“爹,还差着一付棺木呢,倒有几种备下了,匠人也都是现成的。”秀娘叫这天折腾的吐起酸水来,又是泄又是吐,只在屋子里头养病,手上的事都叫蓉姐儿接了去,如今便是徐礼整日在一处,也没个人说嘴了,两个一力承办了丧事。
“不怕,你陈伯伯知道家里治丧,给一付好板子,便用这个罢了。”蜀地桃花洞出的好寿木,陈家藏得几付,知道王四郎家里出事,均出一付来,抬出来就叫匠人切开,急赶着把寿木做出来。
那几个姑子也带了家眷住了回来,只桂娘守过三七就又带了萝姐儿回去,急赶着百日里出门,这么些个姑子,一个伸手帮忙的也无。
雪娘一样样都会打理,可她翻脸就要把五十来炷冥烛高香彩帛缎子跟一百个发糕馒头减掉一半儿,叫秀娘止住了,便一叠声的说过奢过费了。
梅娘倒是肯做,可人实不机灵,同她说一百条杉条,三十二匹绢,她都能给记差了。蓉姐儿不要她相帮,还不如就老实坐着,不给别个裹乱。
个个倒是都披起麻戴起孝来,当着那猪羊金银山闲磕牙,一等有人进了门,连声就嚎起爹来,张着嘴半滴泪也不曾泪,倒是梅娘哭的倒在地上,另两个哭完了照样直身子来,从袖袋里摸瓜子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