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后头探出一个脑袋,小姑娘表情无措,慌里慌张地望着他。
纪宣猛地怔住,下一刻,急步过去,看到那拉开的木屉和掉在地上的青皮册子,笼在宽袖中的手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眼见他神情陡变,纪愉心中微骇,下意识地往外退了退,低声唤他,“哥哥……”
纪宣看都不看她,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将木屉里被翻乱的东西一件件放好,他的动作小心细致,不急不缓,最后才拾起那厚簿子,捏到手中。
他垂首低眸,专注于那一屉的物什,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然而纪愉盯着他墨黑的发,却没来由地益发不安,隐隐觉得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哥哥,我……”
她堪堪启口,挤出细音,纪宣冰寒的声音就将她的话打断——
“出去。”
他仍低着头,说出口的两个字沉重寡淡,听不出一丝感情。
纪愉滞了滞,紧张地攥了攥手掌,却没有挪步,不怕死地解释,“哥哥,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只是我看见——”
“出去!”这一声陡然抬高,已是严厉的口吻,纪愉几乎能听出其中夹了怒气。
纪愉慌了,“哥哥,你听我说,我只是好奇,那些东西是我的,为什么会在——”
“我叫你出去!”
纪宣站起了身,手里仍紧紧捏着那个簿子,却依旧没有看她,竟是背着身吼出的这句话。
纪愉猛地住口,脖子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他这一吼,吓住了她。
她默然立了半晌,他始终没有转身,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凝窒。
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就是前世,也从没有。
完了。
这一回,哥哥是真的生气了,还气得很厉害。
纪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慌。她已经无心好奇那簿子里有什么,也无心在意哥哥为何收着她丢弃的旧物,只是万分后悔自己的鲁莽。
她看了一眼搁在书桌一角的透花糍,无奈地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房间。
吱呀一声响,房门关上了。
屋子里静得像没有人在里头。许久,纪宣才转过身,目光凝在房门上,怔怔地立了一会儿。手里攥着的簿子染了掌心的温度,贴着皮肤的地方有些热热的,他低眸觑了一眼,随即走到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簿子扔到桌上。
可是没过一瞬,他又拿起来,翻开扉页,有两行小字。说是两行,其实也只有四个。第一行墨迹有些旧了,是“阿愉”两个字。第二行则是不久前新加上的“杳杳”。
他的手移了移,骨节分明的指摸到那字上,摩挲了一下,捻起薄纸翻了一页。
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模样跃然纸上,眉眼鼻唇,清晰生动,赫然是纪愉的样子。
画像下头用小字记了落笔的日子——乾元十九年八月初二。除此之外,还有几行更小的字,记的却是那一日纪愉在后园里爬桂花树的趣事。
纪宣怔怔望了许久,略显苍白的长指挪到画上女孩的眉眼间,轻柔地摸了摸,又往后翻了一页,下头记的日子是八月初六。
他一直往后翻,到了最后一页,画像上却是纪愉醉酒的模样,时间是乾元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正是昨日。
纪宣伏首,额头抵在那一页画像上,双手隐隐发颤。
她一定没有看到这个,一定没有,否则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她若是看了,一定会发现他龌龊的心思,一定会把他当作肖想亲妹妹的可怕疯子,一定会厌恶他,排斥他,恐惧他,说不定还会气得哭,可是她方才没有,所以她没有看到。
对,她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