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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长歌已经困在此处很久了,这也是他来到这方覆界中第一次遇到这般的困境。
莫长歌缓缓扫过眼前这令他万分熟悉、又令他万分憎恶的佛坛,最后缓缓垂下眉来,如同他身旁的万千僧人一样,只是一边敲着木鱼,一边低声念诵着经文。
——他已经困在此处多久了?
或者说,他已经困在这个幻境中多久了?
莫长歌并不清楚,因为这是他经历的第二个,也是最让他捉摸不透的一个幻境。
按理来说,破除幻境并不难,因为幻境只不过是心魔的拙劣复制品罢了,只要心中没有缝隙可让幻境乘虚而入,那么幻境的破除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当他踏入山洞,却发现自己跪在一个老僧的面前,而那老僧正用森然的目光瞧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击毙于掌下时,他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是啊,这是他少年之时最为危险的时刻之一,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会死在那里的。
他是天生魔体。
这赋予了他无人能及的资质和聪慧,但也赋予了他无尽的苦难,而他一生最大的苦难的开端,无疑就是被他身前这名为慧智的佛修捡回去的那一刻。
天生魔体。
天生魔体!
呵,也是天道捉弄,竟让他这般体质出现在充满了佛修的旋光界。
若非他生而知之,从小曲意奉承,讨好慧智,他又怎能活下来?若非他心怀警惕,远离慧智交予他的佛典,他又怎能保下他这般天生魔体的资质?若非他步步为营,冒死闯入被层层把守的空间阵,他又怎能逃离那慧智的痛下杀手?若非他……
也罢,过去了的事,又有什么好想的?
若是人想让他不好过,杀了那人便是;若是天想让他不好过,就是捅破这天又怎样?
那么多风浪朝着他打下来,都没能杀了他,那么他又怎会因这个小小的幻境就被动摇道心,从而被这幻境趁虚而入?
他是莫长歌。
是由火界屠灵殿长老之徒莫长歌,是终将一统三千界,成为至高无上的男人的莫长歌,而不是那连生死都掌控与他人之手的小和尚尘空。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他惧怕的?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
想到此处,莫长歌的唇角细微地、森然地扬了起来,而后又缓缓拉直。
第一个幻境的破除之法,在莫长歌看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虽然他的修为依然因为体内的旧伤而被限制在金丹期,又因为隐藏魔修身法的秘法而只能发挥出融合期的实力……但就算这样,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群该死的和尚罢了,他莫非还会惧怕么?
所以,在寻着机会杀掉那和尚后,幻境就这样破碎了。
莫长歌本以为这应当就是结束了,可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又出现了第二个幻境。
若说第一个幻境展示出来的,是最为脆弱、最为绝望,甚至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的他,那么第二个幻境又是什么?
莫长歌微微睁开眼,瞧着这巨大的佛坛,和佛坛上坐下的这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僧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他记忆中,的确有这么一幕,可是……这又如何?
幻境向来是重现人心中最脆弱绝望的一面,以期动摇道心,将修士诱入死亡……可是这分明只不过是旋光界僧人普通的早课罢了,为何竟让他在这里困了这么久?
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让莫长歌忍不住焦虑起来,几乎想要毁掉眼前这一切,强行破阵,可那流传下来的幻音符的威名又让他举棋不定。
若这真是幻音符择主的考验,那么他强行破阵反而有可能会吃力不讨好,甚至伤害自身。
他体内重伤未愈,万万不可再伤上加伤,所以这硬碰硬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以不变应万变——再等等罢。
莫长歌想着,再次闭上了眼,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噪杂从前头传来。
终于来了么?
莫长歌蓦然睁开眼,起身望去,只见远处魔气冲天,此处佛坛上的无数僧人都被这魔气惊动,向那边投去的惊疑的目光,甚至有性子急的僧人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僧棍赶向那边,只有莫长歌站在原地,眼神晦暗莫测。
当他少年在佛坛上与众僧人早课之时,分明从未遇见过这般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莫长歌想清楚,从这处佛坛赶去的僧人竟又回转了,就连那边的噪杂也慢慢平息下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莫长歌终于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瞧见有破除幻境的契机,他又怎肯这么轻易放过?
就让他瞧瞧这幻音符究竟想要做什么吧!
莫长歌沉吟了一下,设想了几种可能,自觉已做好万全之策后,这才向那头走去。
但就算莫长歌自觉已将各种可能都设想过了,可待他走入八十一处佛坛拱卫着的无真宝殿,看清闯入之人的模样后,却依然震在了原地,心中充满了荒谬和不可置信。
——柳婧?
竟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
为何她竟然会出现在他的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