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闭目静坐,身上热血消沉,寒意渐生。凉风轻袭,直冷得牙关打颤,咯咯作响。周潇宁坐回太师椅上,见一个个面孔发白,瑟瑟颤抖,止不住好笑:“现在考验心境,要想窥得上乘武学,无不需心如止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若有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凝下心神,为资质上佳,将来必有大成。两个时辰内,则为资质中等,习武路上也能有所成就。三个时辰后,若还没凝下心神,虽说资质普通,但毅力可嘉,仍可留在门中习武执事。若中途放弃,则与未通过同论。”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众人心中有数,有的凝神冥想,不管不顾。有的聚精会神,奋力抵抗。有的调整心态,努力适应……过了一个时辰,周潇宁见数人许久没有发抖,就让他们交上木牌,发给了一面铜牌。过了两个时辰,又确认了几名弟子。
容辉仍盘坐在前排角落,思绪起伏,人也随着瑟瑟发抖。他跑了八十里路,未饮未食,这时饥寒交迫,根本不能集中精力。眯右眼见日薄西山,更加心浮气躁。眯起左眼,扫视四周,想找找不冷的“窍门”,发现其他弟子也在发抖,又略感宽慰。目光扫到广场边缘,忽见潇璇躲在灌木丛后,向这边招手。寒风拂过,丽服扬菁,好不漂亮!
容辉如见仙女,心中升起一股热流,霎时间暖遍心腹。正自怡然,又见潇璇扮了个鬼脸,心头一颤,险些笑出声来,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腹间兀自颤动,忽然升起一股暖流,转眼淌遍了全身。寒意尽去,人也不再发抖。
道门武学由内而外,除招式精微,每一招必然贯通全身劲力。众弟子长跑半日,激发了体内真气,再凝神静坐,除能体会心境内息。外寒内热,寒热相激,资质上佳者还能贯通全身真气。
容辉生在乡野,长在市井,哪能消停片刻?只是人体一笑,能牵动腹部八十余块肌肉。如此一来,全身真气贯通,也是殊途同归。而美人一笑,故能倾国倾城。但若非容辉真正挂心潇璇,或是让旁人看见,也无此功效。
容辉冷意渐消,顺势凝神定气,静坐半晌后,也领了一块铜牌。他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后穿好衣服,方觉天寒地冻,双腿酸麻。直冷得搓手顿足,直往“太极门”跑。周潇宁仔细端瞧,忍不住皱紧眉头,觉得自己点错人了。
夕阳斜照,木叶森森。潇璇看见容辉缩手跑来,也窜出灌木,指着他笑:“德行,就冷死你了?”
容辉腿上麻木难当,忍不住发笑:“阿姐莫非春心悸动,来看我们脱了衣服的男子?”
潇璇羞红了脸,瞪眼轻淬:“去—,好不正经!若不是我妙计相帮,你这会儿还在喝西北风呢!”轻嗔薄怒,风致嫣然。
容辉不依不饶:“那倒多谢阿姐援脸了!不过一向温婉贤淑、落落大方的阿姐也会扮鬼脸,真让人大开眼界!”
潇璇自知出了丑,又当食堂开饭,忙岔开话题:“恭喜你通过考核!走,我请客!”一路嬉闹,直奔大厨房去。
今年弟子尤多,只能分波考核,直到二十六日才完。这天晚上,“水云堂”管事给每人发了两套白棉亵衣,一套青麻直裰,就带众人去静堂焚香,往澡堂沐浴。
容辉上次泡澡,还是“六月六”洗衣晾晒那日,这时用毛巾搭住脑门,乐得恣意享受。少年人遇水,又哪能静下半刻?熙熙嚷嚷,泼水疯闹,玩到次日凌晨,才被带往“紫薇殿”参加典礼。
“紫薇殿”建在“太始门”中,正北方位。殿宽五间,径深七架,红墙碧瓦,雕梁画栋。殿前开鼎焚香,袅袅生烟。飞檐下风铃飘荡,玲玲作响。主持法会的是内院道士,敲钟摇铃,吟经诵咒,卜的是五谷丰登,祝的是国泰民安。
男女弟子汇聚殿前,男的穿青麻直裰,缁撮束发,神采奕奕。女的穿窄袖衫襦,青罗裤裙,风姿绰约。吟唱声中,又有使者陆续拜山,送来供奉节礼,带回黄表灵符。
容辉坐在角落,见来贺的都是公卿世家的管事,这才知道“太虚观”的尊容和地位。转念却大感不妙:“人家带刀练武的都躲躲藏藏,我们山头这么张扬,不是犯忌讳吗?”
法会散后,容辉又和众人一起,开始练功习武。新弟子一律丑时起床,训练体魄。到辰时才能过早,然后去课堂学《弟子规》和《易经》。
容辉平时过早,吃的是剩菜炒饭,端是滋味鲜美。如今一连吃了几天青菜豆腐,只觉食不甘味,浑身无力。他胡吃海塞,全没心思顾忌同门交谈。好不容易吃完早饭,又忙往“冰青院”上课。
“冰青院”建在“太始门”中,和八大堂相隔不远,是第三代弟子集会理事的所在。院门上提着“青蓝冰水”四字,匾下挂着对联,上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联是“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容辉会心一笑,走入别院。北面是五间上房,上房前建着抱厦,抱厦前是抄手游廊,廊中围着假山小池,廊外另有厢房。弟子们聚在东面廊下,两头隔着大木屏风,中间列着蒲草圆座。鳞次栉比,不下百座。
他见前排坐位已被占去,于是坐到后排。眼下山风大作,廊下又没炉火取暖。众弟子刚吃早饭,尚不觉冷,待肚中热劲过去,直冻得连声抱怨:“这是什么天,怎么这么冷!”“门里也太抠门了,这不折腾人吗?”……
容辉见嚷嚷的都是家生子弟,也不敢附和。他搓着手四下张望,见身旁坐着个丫头。她留头未久,身量虽没长开。但衣衫整洁,也十分秀气。
当时“男女授受不亲”,太虚观能让男女弟子同堂上课,已算别开风尚。容辉心花怒放:“这山头好!萧老能推荐子弟拜山,怎么不早说,真是浪费名额!”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轻拉那少女裙角,低头轻询:“师妹怎么称呼!”一语出口,乐得合不弄嘴。
那姑娘出自农家,也十分大方,瞥眼见容辉满脸佞笑,心里就怪怪地满不自在,不由转过头去,低声嘟囔:“燕玲!”
容辉长大以来,还是头回和陌生少女搭讪,心中激动,又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只好点头附和:“这名字好!”
燕玲心中一喜,撇过头问:“哪里好?”
这下有了话题,容辉定下心神,开始借题发挥:“姑娘家总取些‘红香绿玉花’作名,你这名字别具一格,当然好!”和潇璇相伴几日,倒先学会了讨少女欢心。手却苏苏麻麻,不知往哪里放,只好去揪蒲团。
燕玲先放开心扉,嫣然一笑:“师兄光会说漂亮话,又怎么称呼?”
容辉照实说了,燕玲反而笑他:“你这名字不好!”
“哪里不好?”容辉顺着她说:“那你给我改个好的!”
燕玲瞪眼轻淬:“呸—,我又不是你娘!”一语出口,又羞红了脸,就要伸手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