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摸鼻子哂笑:“她怎么是你家亲戚,她不是……”话没出口,萧老回头低喝:“闭嘴,滚下去!”
张大力满心疑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再说。赵明已先捂住他的嘴,拽起他就往外拉。张大力心中浆糊一般,只道是来了门阔亲戚,就想上去说两句好话,也捞点好处。眼见赵明跟他叫板,让他在掌柜面前颜面扫地,顿时心头火起,挣开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严良在大府豪宅中做过书童,知道“糊涂人抖机灵,不过是自己找死。聪明人装糊涂,才活得长久”,不由皱紧了眉头,一把抓住张大力的手,和赵明合力架住,拖了下去。
萧老拉容辉坐下,推出瓷碗,亲自提起乌壶给他倒了半碗红茶,悄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容辉仍噙着笑意,将茶碗推给萧老,笑着说:“姐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嘱咐我回家。”
“回家”两字稀松平常,听在萧老耳中却别具含义。他眯起双眼,眼中精光闪烁。凝神低吟片刻,只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明天卯时,我送你上驿道。”
他知道像潇璇这样的高手,若要进来,没人拦得住。若要出去,没人挡得住,何况是开门揽客的酒家。也没问潇璇的行踪,只心叹一声,默然起身,蹒跚而去。
容辉亲自关门闭窗,再上楼吹灯时,潇璇已然不在。他见怪不怪,照样关窗吹灯。收了茶碗后,掌灯下楼,径直去严良那借取笔墨纸砚。
严良不知他明天要走,只道他在外认亲,要写信回去报讯,还问:“要不要我亲自捉刀!”
容辉微笑谢绝,回房写了一封“自白”,作“家书”封好,刻意将日期写在“九月初九”那日。待收拾妥当,又钻进床底,扒开砖墙,藏进四锭银子。合好墙砖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思绪万千:“我若侥幸没死,下次回来,还有钱花。若那位忘恩负义,我也算对家人有个交代。”又暗暗赌咒:“若逃得一命,今后再不多管闲事。”
他本无用度,收好两套短褐,吹了蜡烛,倒头就睡。这一夜辗转反侧,忽听五通鼓响,已是“寅初”时刻。十月中旬,弦月初落。屋外夜黑风高,又起了浓雾,阴气萧萧,天色蒙蒙,未出门已摄人心胆。
容辉长叹一声,又自我安慰:“或许她真的让我回家!”于是洗脸梳头,换了件黄棉夹袄,背上包袱,吹了灯出门就走。回过头来,听见严良、张大力和赵明熟睡正酣,于是拱手对着严良房间拜了三拜,感他授业之恩。抬头见上房亮起灯火,知道萧老醒了。
他正犹豫该不该和萧老道别,门轴转动,“吱——”,一声轻响,门已被推开。他穿着深衣,披了斗篷,提着灯笼蹒跚出来,仍朝容辉微笑。
容辉泪盈于睫,又如骨鲠在喉。抽泣两下,上前扶住萧老。萧老微微点头,拍了拍容辉手背,顺手推给他一只小包袱,却什么也没说,直往外走。
容辉勉力搀扶,唯恐不慎。二人身沐夜色,一直走上驿道,萧老才悄声嘱咐:“你是个好孩子,别怕!只有趁着这股雾气,你才走得脱!这包里是‘胡记’的酱牛肉,饿了就吃!”语声微颤,也忍不住伤感。
驿道宽足两丈,青石板下铺着夯土,延伸向西,直入雾中。“此时无声胜有声”,容辉狠狠点了点头,又向萧老拜了三拜,递给萧老一封家书,转过身大步而去。走出几步,回过头只见雾气朦胧,灯火阑珊。
七驿镇地处边陲,治安涣散,镇外并无良田桑竹,合镇吃穿嚼用,全由外地田庄供给。历来天色未明,菜贩先行。风雨无阻,寒暑不断。
容辉走在路上,听见轮轴摩擦,吱吱作响,悠悠空明。车轮击地,嘚嘚有声,铿锵爽朗。菜饭步履沉稳,踱踱有致,坚定不屈,均洋溢着无限生机。他被这意境感染,只想:“生死随她去,多活一刻是一刻!”心情宽松,步履更加轻快,直往西去。
容辉家住在附近山里,若风和日丽,步行可以朝发夕至。又想到日出雾散时,自己多半已在三、四十里外,“就算那婆娘想追小爷,小爷看他往哪里去追。”心随意动,步履又快三分。
容辉每走一步,天色就亮堂一分,心里也宽松一份。疏忽间走出十里,已是天色蒙蒙。他心情大好,小曲儿就从嘴里撺掇出来:“采莲妩媚巧笑倩,小舟点破烟波面。双头折得欲有赠,重重悠苍天,何薄于我!”
“呛啷——”一声,金铁铿锵,长剑出鞘,朝阳下金光闪烁,熠熠生辉。她泪盈于睫,目光星闪,语声凝噎:“我这柄剑什么人都杀过,就是没杀过恩人。”
容辉目不回首,仍遥望东方,怅然微笑:“万事开头难,习惯成自然!”
潇璇摇了摇头,持剑上前,抬手拍下。“砰—”,一声闷响,如中败革。容辉只觉寒风袭颈,全身一麻,不由大叫一声:“啊——”如雄鹰将死,向太阳振翅厉鸣。声嘶力竭,眼前发黑,只觉三魂出窍,七魄离体,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