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璇带容辉回到秋月酒楼时,萧老已吩咐赵明、张大力和严良收拾出楼上雅间。晚饭时间,他又专门备下美酒佳肴,派容辉侍候潇璇独桌享用。恭恭敬敬,做低伏小,不敢怠慢分毫。
潇璇是掌门弟子,平日吃穿用度已然不凡。他代师理事,日久自生一股威仪。端坐桌前,如踏云端。细嚼慢咽,仪态万方。
容辉心知肚明:“她是边境上的‘公主’,自己虽救过她,却也损了她的清誉。她若非下嫁自己,就得让自己永远保守秘密。”眼见潇璇今非昔比,哪敢奢求“下嫁”?心叹一声,只盼别被杀人灭口。于是讪讪地坐在一旁,心里满不是滋味。
容辉既没听潇璇说明来意,也不想多问,只待晚饭用罢,亲自撤下杯盘碗盏,又去端水沏茶。他本是店中酒保,端茶递水,手到擒来,只当多伺候一位贵客。对桌无语,形同陌路。
萧老却郑重其事,拿出自己珍藏的“明前”,又换上了“填白瓷”茶盏,沏茶时悄声询问:“她真是你姐?”
容辉哪敢多嘴,微笑应承:“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恰巧在街上碰见!”
萧老将信将疑,偏偏不能多问,于是只端上一盏清茶,悄声解释:“她……嗯?这人啊,共患难容易,同富贵艰难,你可仔细了。宁可气着她,也别让她记恨你!”又嘱咐他好好奉上。
容辉心中好笑:“只凭这一顿晚饭,萧老就再不敢小觑我。张大力那个混人,也得敬着我。只这一点好处,就不枉我勉力救她。”端上托盘,捧出茶盏,顺口说了句:“您慢用!”
潇璇见红木茶盘里只搁着一盏茶,既熟悉,又无趣。端起茶盅轻啜一口,茶味甘醇,还是上好的“明前”。她转念想起那日花间起舞,和歌而笑,心中更不好受。瞥眼又见容辉束手站在一旁,神色恭诚,如侍上宾。心中一寒,沉下脸蹙眉问他:“你变了!”
容辉心凉如冰,更加低眉顺眼,垂首回答:“我只是个酒保,一直这样!”
厅中灯火通明,却抵不住夜幕萧萧。时至初冬,冷风暗袭,使厅室更加森寒。潇璇悠悠环顾,见陈设鲜明,显是慌忙布置,简直俗不可耐。
她触景生情,想起山上那些曲和逢迎的师兄弟,心中不满,又由恶生厌,干脆直言不讳:“你人挺机灵,留在这里可惜了。我可以送你上山学武,也能拿了师父的帖子,送你去书院读书,将来谋个前程。”这是主上打发下人的话,她顺口说出,如训家奴。声似秋水,还带着三分寒意。
读书习武,登堂入室,岂非常人梦中觊觎?容辉心中打鼓:“山门、书院,都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我若要去,你岂能容我活命?”心念拂动,仍是满脸木讷。眉眼低垂,更加恭诚。
潇璇自顾喝茶,茶过半盏,还没听见容辉回话,初觉奇怪,转念会过意来,不住冷笑:“你说吧,多少!太多我可拿出来!”头也没抬,捧杯自品。
容辉就等她说这句,立刻眉开眼笑,又如骨鲠在喉:“二……二十两就好!”说着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潇璇还以为他要说“两千两”、“两万两”,她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只心中冷笑:“纸钱我倒买得起”。却见容辉只要“二十两”,又好气又好笑,转念想到那是自己脑袋的价格,仿佛被刺痛伤疤,又笑不出来,心里更加厌恶。于是在衣襟里掏出四锭纹银,白银落桌,“咚咚咚咚”,四声闷响。容辉只听响声,就知道一锭是“五两”分量,直乐得合不拢嘴。
潇璇顺口问他:“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容辉装痴乔呆:“当然回家了!”
潇璇神色不动,推出一锭白银,接着问他:“回家干什么!”又推出一锭。
容辉笑容憨厚,脱口而出:“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当然买房子、置地、娶媳妇!”说着拿烫手山药似的,赶紧揣进衣兜,汲汲地说:“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潇璇拂袖起身,沉声低喝:“滚!”一字出口,也转过头去。她心痛如绞:“他不是那个见人危难,就全力救治的憨厚小子。他也不是那个性格爽朗,敢和自己肆意说笑的少年。他贪玩嗜赌,目光短浅,自甘下流,分明是个市井无赖,哪里还是那个和自己约作‘金兰’,患难相随的义弟?”心中暗叹:“姐看错人了,姐靠不上他!”
容辉听潇璇口出恶语,心中大石落定。一溜烟般,快步下楼,哪还有心顾及她感怀身世。
更鼓刚响一下,萧老就打了烊,亲自和严良、张大力和赵明坐在大堂等候,忽见容辉喜动颜色,匆匆下来,忙围上去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