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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物色繁华情亦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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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四时轮替,暖阳舒展,阴冷寒战。伴随外在四时变化和内在阴阳生潜,大千万物则有枯荣死生的容貌景象,而心虑情怀,便会有喜怒哀乐的起伏冲动。一年之中,什么时候阳气才萌动呢?例如《大戴礼记•夏小正•十二月》所说“玄驹贲”的自然现象,就是指黑蚂蚁开始躲入地下的时节。那么,何时阴气凝聚呢?《大戴礼记•夏小正•八月》描绘的“丹鸟羞白鸟”景象,也就是鸟类大量进食,开始准备迁徙的时候。自然界中,昆虫禽兽尚且敏感着四时阴阳的微妙变化,并且出自生存本能,随时准备迁徙躲藏。以此类推,人世之间,所谓情怀志气的阴柔阳刚,如同山川中乱石美玉,至于诗人作家的文采华章,恰似草木间英华荣秀,他们同样也会有顺天应时的规律变化啊。所以,年末岁初,春意盎然,则有蠢蠢涌动的肝亢欲盛;夏日炎炎,热浪滔滔,常伴烦躁不安的心火过旺;天高云淡,秋风气爽,激发深沉幽远的蹁跹思绪;雪花翻飞,寒冬凛冽,唤醒矜持萧条的唏嘘哀伤。岁岁年年,春华秋实,夏热冬寒,气象演化万千之中,兴衰胜败格外显著分明;年年岁岁,睹物思迁,触景生情,吟咏抑或挥毫之间,荣辱得失难免狂放应时。犹如秋风乍起,一叶飘落,勾起世道炎凉的沧桑回忆;仿佛寒蝉嘶鸣,两声凄厉,唤醒人生苦短的悲悯哀伤。更何况还有“明月清风思秋夜”的千古思念,甚至于“丽日繁花慕春晨”的万物情长啊!

诗人和作家惯常睹物生情,意随景迁。他们喜欢山川江河之间流连忘返,热爱花草树林之中徜徉缠绵。他们无论脱口成诗,还是挥笔文章,与六合景色风貌,时常相互映照;与八方鸟语花香,习惯彼此唱和。譬如在《诗经》里面,类似声情并茂的诗文歌词,已经俯拾皆是。《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灼灼”,用花色鲜艳指代女子的青春靓丽;《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依依”,用柳条飘荡来展示体态的轻盈妩媚;《卫风•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的“杲杲”,是用雨后太阳的明亮灿烂,来反衬思念遥遥无期的困苦煎熬;《小雅•角弓》“雨雪瀌瀌,见晛曰消。”中“瀌瀌”,借用雨雪翻飞的盛大貌,来比喻内部矛盾的严重状况;《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的“喈喈”,选择树梢鸟儿急切悠扬的声音,来表达女子出嫁后将要回娘家时的欢快;《召南•草虫》中“喓喓草虫,趯趯阜螽。”的“喓喓”,则是通过草虫求偶时的讯号,直言不讳地传达少女思慕与恋人偶遇的想象和期盼。除了上述依傍环境中色彩、景象、声音激起了作者诗兴大发的例证之外,另有《诗经•王风•大车》中“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和《诗经•召南•小星》的“嘒彼小星,三五在东。”的语句,前者选择“皦日”(明亮的太阳)作为信誓旦旦的信物,不但表白了自我追求目标的明确和坚贞,而且形象极其简单直观,可谓一言以蔽之;而后者则用“嘒星”(闪烁的小星星)来代表自我生命的微弱和渺小,更是一语道破天机,堪称掷地有声。再者,在《诗经•周南•关睢》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和《诗经•卫风•氓》中“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字词,前者“参差”与后者“沃若”,虽然都仅是两个字,却把诗歌作者意欲表达的时俗冷暖和人性尴尬,完全揭露殆尽。综括上述例句,都是选用极少的字句,传达了作者极其丰富的心情思绪……所谓声情并茂和见异思迁,借此可以一览无遗了。所以说,即便再过百年千载之后,若能找到可以替代上述诗意内涵的字词文句,也必定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进入战国时期,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文学艺术风格,替代了像上述《诗经》一样“简约、率真、形象”主基调。而新的艺术风尚的最突出表现和特征,就是极尽想象臆造之能事,将周围万物的景色声音,给予了广袤无限的联想、勾勒和创新,甚至其中一些奇形怪状的容貌声色,仿佛是各种美景色彩交叉叠放在了一起,因此也衍生出来一系列绮丽怪诞的字词。例如用“嵯峨”来形容山势高大峻峭,而“葳蕤”则是描绘草木茂盛时,枝叶繁花呈流苏状下垂的样子。待到西汉司马相如驰名文坛时期,他们热切追求的描绘山川景物的典范佳作,亦不过就是要求展示稀奇古怪风景的措辞行文,不仅是格外精致灵动,还要有音韵旋律上的和谐瑰丽。所以,代表这一阶段文学风格的辞赋,最常见的是使用一些相同或近似的字词,鱼贯珠串,错综复杂。正因如此,文坛上一直流传着这样说法:“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其大意是指,像创作《诗经》风格的诗人,尽管字词华丽,却恰如其分,而热衷汉赋的辞人,他们的字词文句不仅是过于华丽,而且已经属于繁琐了。举例说明,在《诗经·小雅·裳裳者华》中“裳裳者华,或黄或白。”只是了了几个字,尤其“或黄或白”,即刻点名了花朵盛开的时节或事实,而在《楚辞·九歌·少司命》的“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为了挑明是秋天的兰花,还特别用了“绿叶”“紫茎”。其实,凡使用五颜六色描写事物,关键是要抓住其中最为鲜艳醒目且层次分明的颜色基调,如果色彩层次不清或杂色其间,一旦真实细致地使用文字展现出来,效果反而眼花缭乱,必将大跌眼镜吧。

近代文章,在描绘景物的风气上,热衷于物体形态上的精致逼真。其实,无论远瞻山川云海的起伏变化,还是近观草木虫鸟的生死枯荣,其中所谓文学创作,无论隶属吟诗歌赋,还是归入章奏经传,究其艺术宗旨的根本,始终都在于志气情怀的深刻高远啊。至于描写事物景色的技巧微妙,关键在于善于观察,并能够恰如其分地刻画出来,如同在他们身体上贴附一个特性标签一样吧。所以,坊间还流传这样一句话:“巧言切状,如印之泥。”也就是说,真正能够精巧准确地勾画事物的文字,如同盖在物品封泥上印章一样,原本不需要过度雕琢篆刻,更没必要使用过多文字,而把细枝末节都照顾的面面俱到;这其中的关键,只在于将要转达的主要信息暴露无遗,借此达到瞥一眼即知大体内容,看字迹就能判断大致时间的根本目的罢了。

斗转星移之间,世间万物,即便四季轮替,但他们在形色体貌上,也基本一直恒常不变啊。然而,落实在文章创作中一个个具体作者身上,他们之间的思行情志,不但因人而异,更是变化多端,并且经常是非无常。因此,有的文章作者,仿佛在不经意之间,反而创作出来一些登峰造极的景象描绘佳作,而有的人,即便挖空心思,甚至殚精竭虑,却与艺术佳品渐行渐远了。返回头,再看《诗经》和《楚辞》,他们之所以能够引领艺术风骚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真正抓住了所要表现事物的特色要害啊。所以,后继书写文章的人,即便就是那些锐意创新的艺术闯将们,他们一般都会尽量避开《诗经》《楚辞》中较为明显的强项锋芒,只是吸收其中成功经验,于顺势利导之中,寻求其他能够标新立异的突破。由此,也不难看出,只有从过去成功范例中,善于捕捉技巧灵感,才可能于相对不变的事物景象中,创造出来新的艺术偶像和成功典范。

面对外部世界的四季轮回、气象更替,作者在把时节变化引入到文章中间之际,如果能够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莫过于既像信手拈来,亦犹如恬然自得;同样,世间万象从来都是物色繁杂,作者无论寄情山水还是闻鸡起舞,都要抓住事物的特征精髓,尽可能用简洁干练的字词,给予表达的既要准确又要清晰……这样才属于深入浅出,并且才会形象生动。例如描写飘香四溢,要仿佛有香气随风扑面而来;又如表现情景转化,要像亮光明暗闪烁一样直观动人。自古至今,诗人作家之所以延绵不绝,就在于他们之间必定属于承上启下,并且代代相传。若深究其内在环节的关键所在,就是要在继承中求发展,于发展中找准突破点,并敢于大胆创新……唯有创新的文学艺术,才能实现具有真实性进步或实质性飞跃的成功业绩。例如西晋时,在前代辞赋名家已经创作了许多描绘京都的杰作佳篇前提下,而左思不惜耗费十年精力完成的《三都赋》,之所以还能够产生“洛阳纸贵”的社会效果,正如当时文学家张华评价的“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其大意是说,左思的《三都赋》即便读完了里面文字之后,其文章中含义,仍然还能回味无穷,甚至时间越久越会新意不断。所以,像左思这样文学成就,就是在继承中求发展,属于达到融会贯通后,最终取得了创新性成功的典范吧。

溯本清源,在天地之间,像山川、林海、沃土等自然万物,才是亘古至今一切文章篇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思想源泉和物质宝藏。至于本文所说的“物色”与词汇多寡问题,无论形式还是内容的情景描绘,一旦字词文句过于简单,必定出现支离破碎、漏洞百出的缺项,然而极度精细的雕琢篆刻,则不但会显得繁琐累赘,甚至过犹不及。毋庸讳言,屈原何以能够在文坛之上“独领风骚”呢?答案就在于他文章的字词话语中,囊括了楚山越水的灵气和神助罢了。

总而言之:山峦叠张,水廻路长,草木斑驳,云蒸霞光。举目所及,物变星移,有感而发,诉诸篇籍。想却不见,唯叹息春日迟迟;思已别离,故倍感秋风飒飒。莫怨物色繁华,错怪见异思迁,从来勃发情志似神助,自古昂扬意气答如流,船到桥头直,功到自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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