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姿绰约的美人,容貌世所罕见,眉眼懒散却精致无比,眸光浮动间,仿佛有万千星光飘落在他肩膀之上。
他俯下身来,不顾应宜声口角旁滚滚流下的血,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的眼睛:“……把他的神魂还给我。”
应宜声呛出一口血来,冷笑道:“……不如你来拿啊。”
下一秒,应宜声的五官就扭曲了起来。
在他体内纵贯的钢筋麻花一样彼此扭缠起来,浑身的骨头被勒得格格作响,响声达到最为激烈的高/潮时,就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响。
喀嚓。喀嚓喀嚓。
饶是如此,应宜声也是一声不吭,半声痛都没有叫。
多少年前的冰泉洞里,他以身哺蚕,任凭那三眼冰蚕生啖血肉,已经尝够了世间的皮肉至苦,这样的疼痛对他而言已经算不得可怖。
最重要的是,神魂根本不在他的体内,不在悟仙山,不在任何一个地方。
在经过一番探查之后,来人眉头凝起,手指微松,应宜声体内绞动的钢铁也渐渐恢复了原状,但却在他体内留下一身破碎的残骨。
应宜声的喉咙被血块堵住,唇角却止不住向上扬起,艰难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染上了浓烈的血腥气:“多谢魔祖仁慈,没戳坏我的心肺。”
来人面上失却了所有的表情,他眸光冷淡地把应宜声的下颌捏出清脆的喀吧一声响,把他推倒在地,单脚踏上他残破的胸口,似笑非笑道:“我耐心不好。只再说一次,你把阿奴的东西还来。”
应宜声仍不在意地微笑,仿佛体内碎裂的疼痛与他无关似的:“我知道你是谁。……我在神魂的记忆里见过你。可他已经死了,这可怎么办?”
来人眉眼低垂,指尖在应宜声那张端美无双的脸上流连一番后,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那么就麻烦你,去那个世界里告诉阿奴一声,倾官回来了。让他也快些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袍袖一卷,应宜声残破的躯体便不受控制,腾空而起,朝着曲生峡谷底直堕而去。
应宜声就这么被来人推入了悟仙山最底部,带着一身凝结成铁的骨血。
应宜声受的不是致命伤,来自衔蝉奴的神魂之力能够不间断地修补他的身体,但在他身体里的血管像是一条条活过来的蛇,总是在他稍稍好转一分时,残忍地咬破他刚刚弥合的几厘血肉。
永远在治愈,永远都治愈不了。
这样循环往复的痛苦,让应宜声苦苦熬了数日之久。他动弹不得,唯有头顶上不断往复的日月星辉能补充给他些微的能量。
在忍受着体内烈火一般的煎熬时,他遇上了在林间觅食的太女。
没人知道太女是怎么在崖底捱过了金丹被剥离的苦楚、捡回一条命的。
她这三年间不见影踪,不再现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在峡底修炼。
……她想要重新修炼出金丹来,做回那个于应宜声而言有利用价值的钩吻太女。
但是,她却在崖底捡到了一息尚存的应宜声。
太女伏在他身上,连哭也不敢哭,只小心地做了一副简易的木板拖车,把应宜声拖回了自己在林间搭建起的一座破落居所,悉心照顾着他,期待他有朝一日会康复。
然而,那位名叫“倾官”的怪人,却一心不让应宜声去死,也不让他好好活着,留续着他一口气,也不知究竟为何。
……仿佛……只是为了让这个唯一知道衔蝉奴失落神魂下落的人受刑罢了,直到他忍受不住,交出神魂为止。
可应宜声却知道,此人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
神魂是有记忆的。而应宜声所持的那片神魂中,包含着衔蝉奴大部分的记忆。
所以,应宜声知道倾官是谁,也知道那日出现在他面前的“倾官”,其魂魄和昔日的江循一样,都是残缺不全的。
……应宜声做出这一判断的依据相当简单粗暴:假若来人神魂全备,自己安放神魂的地点必然无处遁形,然而他却没能发现自己的小小伎俩,那就证明他仍是残缺之魂。
他是传说中的魔祖,吞天之象。
而他被封印之前,和衔蝉奴一样,大半的魂魄已然溃散,不知所踪。
三百年间,每个魔道修士都在寻找衔蝉奴的魂魄,遇之必杀之。但竟无一人知晓,他们魔祖的神魂也流落在外,归处不明。
魂魄和魂魄之间,存在的关联甚是微弱,很难准确定位。就像当年的应宜声,手持一片神魂,寻觅多年,也只在朱墟中找到了一片衔蝉奴的神魂,至于西延山的那片,完全是江循自己误打误撞找到的。
看来,这位魔祖大人要找回自己遗落的神魂,也是任重道远。
至于他留自己一条命……大概是和自己一样,在等待着什么吧。
于是,他终日沉默,等待。
直到秋去冬至的某日,他体内运转的神魂,传来了微妙的感应。
……他能感应到,其他三片神魂,开始正常运转了。
这是过去的三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他仰躺在床榻之上,唇角勾起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