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辩机族人在神魂之中道别后,大家一一安静了下去。
姚守宁将心思放回现实之中,严肃的看向了苏妙真、姚婉宁,最终看向了陆执:
“世子,有大事发生了……”
陆执见她神色严肃,眼神微微一愣,接着神情也慢慢变得认真了许多。
“什么大事?”
“边走边说。”她往外看了一眼,见队伍已经停滞了。
兴许是先前她突生意外,世子停了下来,苏妙真、姚婉宁又都焦急的在喊她,郑士也缓缓将马车驱停。
一队人马横亘在街道正中,而原本跟在姚家车队四周的那些流民可能见到黑甲的存在,知道占不到便宜,已经一一散去了。
陆执点了点头,高声吆喝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马车轮子重新滚动,姚守宁才正色道:
“你还记得,你当初抄录的那本书么?”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当日珠子巷的马车上,你从胸口取出来的那本皇室秘录。”
她这样一说,世子的回忆不免回到当日他男扮女装之时——世子白皙的脸颊飞快的浮现出一抹晕红。
他心虚的眼神四下转动,恨不能找个地缝往里钻。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对姚守宁的情感,在男女关系上十分懵懂,与姚守宁往来时对她既有好奇亦有防备试探,因此在她面前半点儿没有掩饰过,随心所欲的行事,竟连这种黑历史都有!
“!!!”陆执后悔无比,一时不知所措,恨不能时光倒流,重回当日,他绝对不会在姚守宁面前表现成这个样子。
世子思维发散,越想越无语,甚至怀疑如今姚守宁迟迟没有感受到自己心意,兴许是自己当初表现太差的原因。
“你听我说!”
姚守宁说完这话,见陆执突然呆滞,似是心不在焉,她顿时急了,探出手臂,拉扯世子的衣摆:
“这件事事关重大的!”
陆执强行振作,点头如小鸡啄米:
“嗯嗯嗯。”
姚守宁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神情不对劲儿,但她心中有事,便顾不得与世子东拉西扯,直接就道:
“当日为了查找‘河神’,你制作了一册皇室秘录,还记得吗?”
“记……记得。”世子点头。
“那皇室秘录之中,记载了自大庆成立以来,登记在册的皇室后裔的资料,同时还有隐埋之处。”姚守宁再追问。
说到这里,陆执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没有再任自己的思绪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脑子飞速的运转,甚至已经开始回忆起那本‘皇室秘录’的详细资料。
这本书是他亲手抄录,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里面的内容他大多都还记得。
姚守宁不可能平白无故提起这事儿,陆执迅速反应过来:她是听了自己讲到晋地的妖邪大案,恐怕想到了什么线索,并且预知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你怀疑,这些年来埋葬的大庆皇室后裔出了问题?”他反应也是敏锐,凭借对姚守宁的了解,及两人相处出的无形默契,一下直指问题中心。
与他说话实在省力,姚守宁省下了大费唇舌解释的功夫,闻言点了点头:
“宫中出了事。”
陆执才刚回神都,对于帝都发生的事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神启帝下令封城,且张贴榜文,宣称要缉拿陈太微、释放抓捕的妖化平民,以及与妖共存。
至于具体的内容公告他并没有详细的去追问并了解,准备先送姚家人回去后,再派人打听。
姚守宁将自己借程辅云的眼睛‘看’到的一幕告知陆执,“程公说,皇室城下镇压着妖王的本体。”
“……”陆执愣了一愣。
姚守宁并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又话锋一转:
“不过程公的消息也不是完全的准确。”
她这话前后也算矛盾,陆执嘴唇动了动,但目光却与她视线交汇。
少女的脸颊微白,先前突如其来的头疼让她的双腮血色尽失,但如此一来却越发衬出她那一双眼睛的美。
在雪肤映照下,瞳孔呈现出一种勾人心魄的黑,如蒙了一层若隐似无的水气……
但这个时候让世子出神的并不是姚守宁的美貌,而是她眼中带着的迷人自信。
皇宫之下、镇压妖王本体,这两个关键的信息,以及他与姚守宁数次携手行动所培养出来的特殊默契,让他若隐似无的领会到了少女未完之语。
“你是说太祖遗躯……”
他反应很快,但姚守宁先是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她从苏妙真的怀里缓缓的坐起了身,说道:
“我开始也是这样怀疑的,直到我表姐说,她被狐王附体时,得知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她并没有卖关子,“狐王的本体并不完整。”
姚守宁的这话并没有引起陆执的异样神情。
身为皇室后裔,他对于当年朱世祯分解狐王魂、身的传说也略有了解,皇室一些秘录之中甚至有记载。
不过因为年代久远,难以考证,后来逐渐成为传说,如今才得到证实。
但就算是这样,陆执等人的目光仍透过车窗,落到了苏妙真身上。
她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识的就想掩唇:
“我也只是胡乱感应,未必当真——”
“不。”姚守宁摇了摇头,“是真的。”
她强调了一句:
“我已经得到了具体的消息,当年太祖确实是将狐王的肉身和魂体分开,并以自身血脉、国运为祭,将狐王肉身打碎,用以封印。”
姚守宁没有具体说消息的来源,但辩机一族的消息灵通,且神通广大的印象早就已经刻入陆执的心中,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讯息。
“我开始没将程公‘说’的话与这个消息相结合,直到世子你提到了晋地的大案。”
少女深呼了一口气:
“如果狐王的肉身被打碎,且是受朱氏血脉克制、封印,那么晋地发生的大案就不再是巧合了。”
接下来的话用不着她再多说,陆执身旁的罗子文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四百年前的代王墓中,代王尸身被亵渎;晋地立安县的西山村中,号称是当年废太子的流放之地,而恰好山中主墓之内,亦发现了遭妖邪寄生的尸体。”
“不是号称!”
姚守宁等他说完,才出声道:
“那里就是五百年前的成治帝时期,废太子的流放之地,我很肯定。”
她是通过了辩机一族特有的联络方式,询问到了跟在当年的昭太后身边的和嘉,几乎可以确定立安县的西山村中发现的那座遭妖邪寄生的墓地之中的尸体确实就是当年的废太子。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且这位废太子当时被立为太子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是成治帝的子嗣中,唯一一位觉醒了皇室特殊血脉的人。”
她这样一说,陆执等人神情更加严肃。
姚守宁的消息来源绝无可疑。也就是说,西山村发现的妖怪寄居的坟墓是当年成治帝时期的废太子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世子,事关重大!”罗子文急道:
“我们要即刻通知神武门、将军及长公主,让他们早做准备。”
陆执当初收集的皇室秘录中,那位代王也是血脉的觉醒者,废太子亦是,姚守宁道:
“我们已经知道,皇室之下隐藏了龙脉,是……”她提到‘朱世祯’,隐约觉得有些别扭。
这位既是开国太祖,又在七百年后引诱了自己的姐姐,是姐姐腹中孩子的父亲,既是祖宗,又是‘姐夫’……
她一时有些凌乱,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前辈,只好含糊道:
“是‘他’的长眠之地。至于血脉封印,我怀疑程公说的话没有错,但不全对,极有可能‘他’主动封印了狐王肉身大部分的力量。”
所以‘他’死之后,尸体一旦遭受亵渎,便相当于狐王的主体已经脱困。
而狐王的残肢碎片则寄生于其他的皇室后裔之上,在数百年时光的酝酿之中,以尸身蕴养妖邪的方式,使得狐王的肢干、躯体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绝对不能让它将肉身重组!”姚守宁慎重道:
“之前狐王的力量并非它的真正实力,只是缺少肉身之后,仅剩魂体带来的影响,使它被大幅削弱,若是重组完成,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一场不输‘河神’的灾劫。”
她表情严肃,陆执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姚守宁又补充了一句:
“我先前‘看’到了它,就是险些死在了那里!!!”
她先前突然面色大变,众人不明就里。
此时陆执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毛骨悚然,脸色大变:
“你有没有事?”
他这才后怕,急切的想伸手进车厢来拉姚守宁,确认她的安危。
“没事。”她摇了摇头,又迟疑道:
“我当时,当时险些被它‘抓住’,但关键时刻,有人救了我……”
这个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可能是会改变许多事情轨迹的契机,就算辩机一族的长辈们不提醒,她在反应过来之后也会想尽办法找到这个改变结局的人。
但她当时生死存亡,脑海一片空白,神识亦受妖气影响,实在没有看清那人是谁。
“是谁?”
世子发问。
姚守宁有些遗憾的道: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个女子。”说完,又补了一句:
“年纪应该很轻,说了什么话……”她努力回想,却竟然发现自己竟然像是神识突然被强行归位后,记忆力遭到一部分冲击,根本想不起那人说了什么。
姚婉宁、苏妙真也一脸后怕,两人一左一右拉住姚守宁的胳膊,没想到刚刚片刻之间,她竟险些出了事。
“算了。”陆执的目光落在姚守宁脸上,见她越想越困惑,好不容易恢复血色的嘴唇又开始泛白,连忙紧张的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毕竟是未来的事,你能窥探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不要伤了自己。”
“是啊。”姚婉宁也点头。
苏妙真亦跟着劝说:
“守宁别多想,既然你预知到了未来的事,这个女子既然会在未来出现,说不定到时她亦真的会出现,救你一命。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事。”
姚守宁有些不甘心。
她知道预知只是一种预警,是自己的力量在给自己提示,若真的顺其自然,结果如何根本无法说清。
不过大家都很关心她,此时她自然也不愿意说这样的话来给大家泼冷水,最后只好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世子与姚家人碰面之后,先是有镇魔司拦路,结果陆执又提起晋地大案,他只知道姚家人要出城,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姚家人要出城的原因。
说到这里,姚守宁与两位姐姐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自己预知到‘河神’即将出现,柳并舟入皇宫求见神启帝遭拒,最终施展神魂传话之术引发神启帝警惕,继而召出陈太微的事说了一遍。
“这位国师当场发疯,险些弑杀了君王,我外祖父保住了他的性命,原来这位国师的前身竟是七百年前太祖身边的孟松云……”
姚守宁提起‘陈太微’的存在时,开始还有些胆颤心惊。
她与陈太微打过数次交道,深知这位道长的厉害之处,凡神都之中,皆是他的领域,提起他的名字,皆会受到他的窥探——当日齐王墓地受他追杀,可能也是因为她与陆执的行动一直笼罩在这位国师眼皮底下的原因。
好在她预料之中的窥探感并没有到来,她很顺利的简约说完了陈太微的生平,这位国师并没有出现。
姚守宁心中乐观的在想:看来这位国师在弑君失败之后,想必已经离开了神都。
想到此处,她略略有些庆幸。
陈太微是个极其危险、且又极不可控的因素,在大庆王朝的都城本身就风雨飘摇的情况下,这位国师的离去令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七百年前,他的师父因为……”姚守宁说到这里,突然后背一麻。
一种强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她明明身在四周都有遮蔽的马车之中,却好像瞬间身无片瓦遮身的出现在旷野之里,危险至极的捕狩者的威压笼罩住了她,让她感到恐惧、窒息。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街道上的房舍、人影全部消失,她惊慌失措,正要四处张望,下一刻五感复位。
嘈杂的声响充盈于她耳中,她的左右手臂还分别被姚婉宁、苏妙真挽在手里。
世子正在弯腰侧耳听她说话,一切仿佛并没有异样,大家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先前那一刻的失神。
时光好像被冻结,这太诡异了!
她话音一顿,左右张望,却并没有探查到奇怪的讯息。
而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消失了,她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呯呯’疯狂跳动,急速流涌的血脉令她身体瞬间失温。
“守宁——”
世子本能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喊她话时已经放出自己的气息,笼罩附近街区,同时伸手按向了腰侧,并向左右罗子文、段长涯二人使了个眼色。
围绕在马车周围的黑甲迅速散开,训练有素的将姚家的马车包围在内。
‘铛铛’的金戈交击声中,许多人抽出了腰侧武器,段长涯取下背在身上的双戟,握到双手用力一抖,戟身迅速拉长,化为武器护持在马车四周。
……
“有危险?”
世子警惕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