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又造杀孽?”
师宣弯唇,让皮囊中躁动的肆意在唇齿间流窜,“我想杀就杀,你能奈我何?你若是看不惯眼,大可杀了我!”
“你非要如此屡屡相逼?”
“唔……我逼你什么了?”师宣轻笑着,又弹起一珠,命中一个清明身侧不远处装死许久瞅准时机悄悄爬起的漏网沙弥。
一股血喷溅到清明脸上,浇盖了眉心的朱砂痣,含着热度,浇得清明整颗心彻底凉透,隐隐作痛。
“故我——”
这一声极尽压抑与沉痛与哀恸。清明慢慢擦拭血污,动作极缓极缓,“你何苦逼我?”
“妙语何德何能,能逼迫高高在上的妙法莲华尊者?”师宣跃到律阁阁顶,一抓一捧佛珠,朝阁外还没散远的沙弥弹去。
“砰砰砰”射进皮肉,细微之声却如钟鸣震彻。
屏息凝神纵观全局的清明一拳握紧,骨节捏得泛白,仿佛把满腔爱徒之心与不忍之心随着血污藏入手心。
清明抬起脸,直视在阁顶耀武扬威的徒弟,恢复干净的脸终于浮现出为人在世该有的尺度标杆,目中波涛汹涌皆已冰封,一片端正清明。清明以风列阵,把一个又一个射向沙弥的佛珠挨个拦住,形成巨大风网困住师宣,拳中蓄力,打出一阵刚硬至极的拳风,所过之处的物体全被吹倒!
拳风声势浩大,直直朝师宣弹佛珠的手掌击去——
力度经过一段距离的消减,若师宣及时躲闪,剩下的风刃只足以擦过掌心,暂时毁伤手掌阻止他行凶,不伤根本,待日后细心调养必会恢复如常。清明算得很好,却没有算出千钧一发之际,师宣不仅没有躲闪,反而欺身迎上。
——可崩山镇海的拳风命中师宣胸口,清艳青年整个胸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凹陷下去。
那一瞬间太阳烈得几乎让清明睁不开眼,耳鸣眼花,视野朦胧,耳边似响起殷逢渊的呼喊,隔了很远,有种江河倒涌、山川倾覆、星盘逆转之感汹涌袭来,他从这险象环生的汹涌洪流里走出,却并非劫后余生,恢复清晰的视野中,徒弟已软倒在地,血涌了一地,骨断肉碎,想必内里脏器也都碎成肉沫,刻骨的寒凉让清明浑身止不住发颤。
清明看不到殷逢渊,看不到从天人殿循着阵法波动赶来的护阵僧人,眼中只有徒弟。
清明一步步走去,脚下发软,软得最终不堪重负跪在徒弟身侧,表情从虚无中返回尘世,纷乱情绪让脸上肌肉扭曲。清明闭了闭眼,许久,摈弃所有只能增加负担的庞杂情绪,等睁开眼,眼中是一片空茫。
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我,为何?”
师宣嘴角含笑,笑中有血,声音虚弱,“师父,我全你成佛之心,可好?”
“故我……”清明反复唤着,徒弟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清明脸上表情亦越来越空,那是一种隐藏慌张却不自知的苍白。
待师宣缓缓合眼,断气的那一瞬,清明突然浑身佛光大盛,刺得周围人无不避让,光芒普渡之处,血液倒流回伤者体内,沙弥和武僧们嘤咛转醒,伤口愈合如初。
“这——”
清明茫然四顾。
不知何时出现旁观了多久的佛爷走入律阁,怜惜地望着一瞬间仿若懵懂幼童的小弟子,“清明,你已心境圆满,可喜可贺。”
随着皮囊损毁,妄念一直隐藏的气息袒露,丝丝缕缕氤氲晦暗,萦绕清艳青年周身,清明环视护阵僧人,目光落回毫无气息的徒弟,喉头涌血,往日里的不愿触及的不详预感拨开云雾,再无法遮掩,“他——”
“他便是破妄子,执妄所化,你成佛路上最后一层阻碍。”
“竟是妄念?妄念……”清明呢喃,“他多番伤人原是我害的……他说本能我竟以为是玩笑,原来是他被我成佛执妄所累,都是我害的……”
“佛爷——”
清明跪地,重重磕头,“我愿拿我一身修为换他重生,求佛爷成全。”
“你入迷障了。”
清明再磕,“求佛爷成全!”
佛爷只是摇头。
清明继续磕,一下一下,一次比一次重,磕得满脸是血再无往日无双风华,狼狈得像个俗世里为情所困苦不堪言的平凡男子,磕得三位跟在佛爷身后的师兄于心不忍,嗑得周围沙弥震惊似是认不出这展露庸俗之态者竟是曾经高不可攀的妙法莲华尊者,磕得佛爷终于叹息出声。
“妙语本是因你而生的执妄,无魂无魄,何以重生?”
清明愣愣停下,抬起脏污的脸,声音恍惚,“是说……哪怕弟子上天入地,踏遍五洲四海六道八荒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佛爷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