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提克耶就像当年鹰示范的那样躺在花海之中,让纯白淹没了视野,但是,他无法再像当年那样因为这样的景色而感到轻松愉快。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他并不是阿修罗族,而是纯粹的人类的话,现在他应该也是中年了吧?即使在和平年代,那也是会被人喊大叔的年龄了。
如果……他没有壬生一族的血统……
如果……他没有阿修罗族的血统……
那么……
也许此刻埋骨的就不只是鹰。
也许此刻他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后半段,看着即将到来的终点感叹。
或许他会像鹰那样娶妻生子,或许他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早早地离开了家人,也或许……他会像玲子一样,早早地结束了一生。
卡尔提克耶无法不回想起过去认识的那些人。
当他想要去回想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一种更深的恐惧。
理智和出类拔萃的记忆力告诉他,他曾经认识很多人,在他还是“椎名京”的时候,在他用“伊势神子”的名义行走的时候,在他成为“赤王”之后,在他以“地龙七御使”之名行动的时候……
他有着母亲,有着青梅竹马的好友,有着同道知交,有着族人,有着“命运相连”的同伴和敌人。
可是,在他一一对应着记忆中的名字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那些与名字相伴一同浮现的面容竟然让他感觉到强烈的陌生。
他曾经非常惧怕“地龙神威”,惧怕着他的身上隐藏的那些东西,此刻回忆起来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惊惧,只有一种淡漠的熟识感。他知道对方是地龙神威,也就仅限于此了。
曾经无比困扰他的“地龙七御使”的身份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可是,他的确曾因此而无比矛盾和痛苦。
回忆和现在互相冲突,最终在他眼看着鹰逐渐老去和死亡的冲击下变成了彻底决堤的精神崩溃。
卡尔提克耶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如果他还把自己当做“人类”,那么,此刻他就应该低头向自然规律认输,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可是,他做不到。
他无法产生这样的认知,也无法去体会那种痛苦和宽容,他已经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接受了自己还有数千年时光的未来。
人类无法活上千年。
他不能再把自己看作人类了。
卡尔提克耶一手遮住了眼睛,咬着牙把哽咽声咽回去。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人类之中了,即使置身于人类之中,他也已经清晰地把自己和人类划出了界限。
他认为自己是阿修罗族的一员。
罗左族族长鹰的葬礼前所未有的隆重。
这不仅仅是因为鹰是罗左族有史以来最为成功、最受尊重的族长,更是因为他以人类之身得到了阿修罗族的友谊。
即使鹰和玛娜都有意隐瞒,但是,当卡尔提克耶最后一次没有遮掩身份来访的时候,过去的事情自然也会被翻出来,于是,在舍脂的有心推动下,所有罗左族人都知道了鹰和那位阿修罗族的王子殿下相识于少年之时,而舍脂和伽罗尚在母胎之内就蒙受了阿修罗族王子的救命之恩的事情更是被当做了神迹的一种。
在这样的舆论之下,原本想要从这一脉抢过族长之位的男人们也不得不退让几分。
于是,在隆重的一个月的葬礼结束后,舍脂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新任族长。
巧的是,就在罗左族新族长的继任典礼上,阿修罗族的神将乘着飞行骑兽降临了,带来了阿修罗王和巫女的指示。
“罗左族的伽罗和舍脂,你们是否愿意前来阿修罗城,作为阿修罗族新任巫女的候选,参加典礼?”
舍脂站在新起的平台最高处,伽罗站在稍下一阶上,而在阿修罗族的神将出现的时候,两人都在原地跪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后,伽罗还没有反应过来,舍脂已经极为迅速地表了态。
“我和姐姐愿意前往阿修罗城——!”
真达罗微微有点惊讶,做出了提示和警告。
“两位可以再商量一段时间,通过选拔的巫女将会永远留在阿修罗城,而落选的人也无法再回到原本的部族之中。”
伽罗不禁犹豫了,她看向妹妹舍脂,在“想要按照父亲的吩咐去侍奉阿修罗王”和“舍不得罗左族”之间动摇着。
舍脂扬眉一笑,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能够成为阿修罗族的巫女,那是我族无上的荣耀,即使为此奉上余生我也无怨无悔。阿修罗城的神使,请带我们去往阿修罗城。”
她曾谋划数年的罗左族长之位如此轻易地被她丢在了身后。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比起区区人类的部族之长,阿修罗族的巫女要更加尊贵。
在这片土地上,谁都知道,阿修罗族的巫女会被赐予和阿修罗族等同的寿命,一跃成为神族。
人类和神族,她当然要选择后者!
真达罗看向伽罗。
伽罗接到妹妹催促的目光后习惯性地选择了听从,低下头去,向着真达罗做出臣服的姿态。
“我愿意。”
“那么,请两位随我来吧。”
真达罗让部下牵去两头骑兽,护送两位少女去往阿修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