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侯倒是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这上面写了约摸二十来个人名,上面标明了官职,所在地和生辰八字,前面的人都用笔点了一点,最后一个是县令宋思成,大约是没来的及,还没点上。
锦衣侯细细看了,不由双眉深皱,他不可能预先准备一份假的名单来骗他,可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锦衣侯冷冷的道:“你当你这样,本侯就会信了?你若当真问心无愧,就马上跟本候回京,等候刑部审理发落!”
朱蕤眼见时辰渐晚,心头焦急,语声渐冷:“侯爷请先开仓赈济灾民!其它事情,慢慢再说!”
锦衣侯冷笑一声:“本侯已经说过了,本侯要做甚么,还论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朱蕤怒气渐生,微微抿唇,锦衣侯双目凛冽,缓缓抬手,按在了腰间银鞭上,朱蕤昂然而立,亦是寸步不让,看着锦衣侯森冷的目光,朱蕤心头忽然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却已经来不及多想……下一刻,锦衣侯的银鞭便灿然卷了过来,朱蕤掌中剑亦笔直弹出……
这一战势所难免,若不如此,锦衣侯要如何泄愤?
两人这一动手,气势着实惊人,房中桌椅器皿不断被杀气撕裂,最后连整面墙也轰然倒塌,两人由室内打到室外,数个黑衣人远远站着掠阵,却不敢离的太近。银鞭极韧,且能极远,可是朱蕤一柄三尺青锋,却如冷电一般,雪亮剑芒吞吐,在在不离锦衣侯面门……到最后,两人身影都已经裹在了银鞭的光芒之中,只间或呛啷啷一声巨震,长剑击在银鞭上,火花四溢……
从头至尾,云小鸟都隐身躲在角落里看着,而门外的花朝月,借自家座骑的眼耳,当然也就把一切弄的清清楚楚,看两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花朝月担心朱蕤,早顾不上生气,急要往里冲,可是这米店外面看起来一切寻常,她这一冲,顿时就有无数黑衣人涌了出来,挡在她面前。花朝月本就不会武功,一看他们人多,便焦燥起来,索性一挥手,巨大的金色鸟儿乍然出现,一众黑衣人一怔之间,花朝月已经骑着鸟儿冲了进去。
黑衣人们乍见天降神鸟,无不惊疑不定,可是在顶头上司面前又不敢不冲,不免雷声大雨点小,一时呼叱声震天。
朱蕤虽在激战之中,却一直在挂心她的安危,闻声急瞥眼时,见她居然不顾危险闯了进来,心里登时又酸又软……他本就伤势未愈,这几日又是大耗功力,锦衣侯武功不弱,鞭法又极为刁钻,朱蕤心神微乱之际,早被那银鞭扫到,啪的一声抽在小臂上,直抽碎了衣衫,沁出血来。
朱蕤急侧身欲避,锦衣侯却一声冷笑,撤鞭退出了几步,居然并不趁势进击。朱蕤一怔之间,掌中青锋竟拿捏不稳,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本来这点皮肉伤绝对不至于如此,可是不知为何,鲜血溅出的同时,朱蕤便觉掌心酸麻骤然倒袭而来,一时体内气息竟似被锁住了一般,半分也用不出……花朝月惊呼一声,云归兮早俯冲过来,将他接在了背上。
朱蕤略一思忖,心头已经是明镜一般,长吸了口气,道:“你居然在百姓身上下毒!”语声淡淡,心头却已经怒极。
现在想来,他一定在刚才那个女子肌肤上下了毒,这样的人一定不止一个……那女子是真正的灾民,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被下了毒,所以没有丝毫破绽……锦衣侯料到朱蕤等人迎面赶路,一定会顺手救济灾民,若有肌肤接触,这毒就会留在朱蕤身上……却是隐而不发。而锦衣侯的银鞭上也下了毒,却只有在见血的时候才会有效,便如一个诱因,诱发之前的毒发作……朱蕤若受伤,必定是锦衣侯小胜之时,不得不说,锦衣侯的确十分好胜,也的确工于心计……
锦衣侯乍见巨大的重明鸟真身,也是十分震惊,面上却仍是四平八稳,冷冷的道:“朱蕤,你逃走容易,要我开仓放粮却难!而且你身上的毒,若无本侯的解药,也难撑过一个时辰!”
朱蕤微微闭目,锦衣侯所用的其实不是毒,只是一种药物,但两相冲突足可害人……朱蕤既然得池画月授了解毒之法,这点药力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眼看戌时将过,若再不开仓放粮,就要再等十二日,否则便要前功尽弃……灾民怎等得十余日!只怕就连这城中居民,也等不得十余日了!十余日不知要死多少人!
朱蕤长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你要如何才会开仓放粮?”
锦衣侯厉声道:“本侯要带你回京治罪!”
朱蕤点了点头,“好。”
大概是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痛快,锦衣侯倒是一愣,然后冷笑一声,徐徐的道:“不止如此!本侯问你,你从宋县令那儿,拿到了多少银两?”
朱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一十八万五千八百两。”
“好!”锦衣侯冷笑道:“我这儿有精米三百余石,糙米四百余石,还有一些其它的米粮肉菜。这整间米店所有的东西合在一起,本侯要卖你三百万两银子!你若拿的出,我立刻开仓赈灾,然后带你上京!你若拿不出……那么,你甚么时候自废武功,我便什么时候开仓!”他冷笑一声,微微眯起了眼睛,徐徐的道:“拈花郎不是效法佛陀,号称慈悲为怀么?本侯倒要看看,你会为了灾民做到甚么程度!”
朱蕤不由得微微皱眉,现如今市价,一两银子大约能买到六七石的精米,就算逢灾漫天要价,这十八万两银子也是不小的数目了……一着补一着本来是绝对够用的,不承想现在却碰到了这一着。他杀官取财是为了龙脉,所以所杀之人,所取之财,金额,去处,时辰等等,分毫不能差,可是现在,锦衣侯却误打误撞的插了进来,锦衣侯是一个意外,所以他的计划便要跟着锦衣侯这个意外,进行相应的变动……朱蕤缓缓的道:“朱蕤无过,不能自废武功,我也没有这么多银子……但还是要请侯爷开仓赈灾……”
“哦?”锦衣侯冷笑连连,“本侯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让我开仓赈灾!”
朱蕤略略垂睫……花朝月对医术一无所知,可是那天他中毒之后的情形,却是得东方天籁细细讲过的,一见他的神情,立刻就知道他又要强把毒气逼入丹田,舍身求个一击必中……虽然明知时机紧迫不得不然,花朝月仍是大怒,一巴掌拍在他的膝盖上:“我还没摸够呢!不准!”
其实今时不同往日,这时的朱蕤即使把毒逼入丹田也不会像那天那么严重了……可是她在这种时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朱大侠愣了一愣,一时俊面泛红,一口真气登时便散了。
锦衣侯看在眼中,冷笑道:“拈花郎做这种大事,身边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还真是色令智昏!”
花朝月怒了,在鸟背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他:“混蛋侯,我蕤哥哥怎样,用不着你来说!你带着一群废物,仗着人多,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我要你开仓,你就得开仓!”
她年龄幼小,容貌偏又极美,即使生气仍旧漂亮异常,锦衣侯毕竟是少年男子,对着这样的对手,实在狠不下心继续冷嘲热讽,只冷笑道:“不知天高天厚的小丫头,本侯……”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忽然咕咚一声倒了一个,锦衣侯一怔之际,黑衣人便像下饺子一样咕咚咕咚倒了一地。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却居然连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倒了下去。
花朝月得意洋洋,锦衣侯却是脸色大变,森然道:“原来是你!”
“对啊!”花朝月全不在意:“你终于知道了!迷倒那些黑衣人的就是我!我家蕤哥哥是正人君子,怎会用毒用药?只有像你这种没出息的小男人,才会学我这种小女子用毒用药!”一边做了个鬼脸。
锦衣侯大怒,脚尖一点,便跃上了旁边的大树,重明鸟一直在离地两尺许的地方微微鼓翅,保持平衡,他这一跃,反而比他们还要高出许多。锦衣侯身子一长,立刻当头一鞭甩了过来,势挟劲风,极是惊人,重明鸟立刻倒飞数尺避开,他长鞭不住挥出,重明鸟便在院中不断盘旋,花朝月讶然道:“他怎会没事?我的迷-药还从来没有迷不倒的人呢!”
朱蕤早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横剑当胸,一边低声道:“他身上一定有可以辟毒的宝物……”他不是座骑之主,重明鸟动作急促,他便颇有些立足不稳,幸好云归兮动作灵活,要避开银鞭攻击倒也不难,不至于伤到花朝月。
锦衣侯武功不弱,如果他不中招,那就算迷倒一院子黑衣人也没用,云归兮不是他的对手,要跑很容易,要开仓放粮却很难……即使能把锦衣侯一起迷倒,朱蕤所要做的是以有余补不足,抽一处补一处……也就是说,要的是买粮,而不是抢粮……左右都是为难。
这些事情朱蕤虽然没说,但花朝月何等聪明,又是天师,当然也能猜到,眼看时辰转眼即过,花朝月急的顿足:“混蛋侯,蕤哥哥是为了修补龙脉啊!他是为了你们皇帝的气运啊!你难道不是皇帝家的人吗,为什么要为难他!”
锦衣侯大大一怔,将信将疑,银鞭攻势稍停,可随即便是一声冷笑:“不必花言巧语!当本侯会信么?他杀我舅父表兄,我怎能容他!”
花朝月怒道:“你明知道杀你舅舅的不是他!你分明就是借题发挥,小气!不要脸!”
锦衣侯大怒,脸色登时就是一冷:“本侯就是借题发挥又怎样!你又能奈我何?有本事你便拿银子出来!”
朱蕤眼看时辰已经来不及了,叹了口气,便在鸟背上盘膝坐下,淡声道:“锦衣侯,我自废武功就是,请你立刻开仓放粮,不要耽搁!”
锦衣侯单手一扣,将银鞭扣在手中,冷笑一声:“好!你若舍得自废武功,本侯自然不会食言!就怕你不舍得!”
花朝月瞪大眼睛,看着锦衣侯耀武扬威的嘴脸,已经快要气死了,尤其看朱蕤脸色苍白的按着手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他吵归吵,但是他们是朋友,绝不能让别人欺负他!更不能眼睁睁看他自废武功!眼前忽然电光火石一般,掠过了飞鹰门总坛中的情形……他中毒受伤,将她抛上鸟背,抬头看了过来,俊帅无伦的面容溅上了血滴,深遂星瞳却亮的异常,眼底深处盛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说不尽的缱绻缠绵……只此一眼,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花朝月一头扑在朱蕤身上,用力晃他手臂,阻止他运功,尖声道:“朱蕤你这个笨蛋!我不准!”
朱蕤急把了她小手:“来不及了!”
花朝月早又转头道:“锦衣侯!你说这整间米店所有,卖三百万两,可还算数?”
朱蕤猛然抬头看她,唇角微颤,锦衣侯冷笑道:“你放心!本侯说话自然算数!”他笃定没人拿的出这么大笔钱。要知道大锦朝虽是国富民强,国库一年也最多不过千万两银子的进帐,三百万两,就连他也拿不出。
谁知一言未毕,花朝月手儿一转,掌间已经多了一叠银票,劈头就扔了过去:“三百万两!给你!”她肉痛之下,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锦衣侯大大一怔,下意识的别脸,那银票便擦着他的俊面滑下,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地上……远处更楼已经响起了钟声,花朝月急回头转向朱蕤,语速飞快:“这米店所有米面粮食,我卖你一十八万五千八百两!举手无悔!银货两讫,快点!”
朱蕤心头一时竟是百感交集,抿了抿薄唇,挥袖将银箱抛出,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几乎在花朝月落地将箱子收入戒指的同时,更楼的钟声也停了下来……花朝月大大的松了口气,上前抓住朱蕤的手:“这样行不行,行不行?”“可以。当然可以……”朱蕤一时竟觉鼻酸,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只是,我的小花儿,你……”你为什么这般好,你这般好,将来我会舍不得跟你分开……
花朝月一听可以,顿时就大大的松了口气,伸手拍胸压惊,一边就转回身来,看锦衣侯就在几步之外,犹自怔忡,眼珠子一转,立刻笑眯眯的道:“侯爷当真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的。”
锦衣侯回过神儿来。冷淡道:“少拍马屁!”事情这般收场委实有些诡异,可是话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又不好否认……锦衣侯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冷哼一声,道:“好!今日这一着,本侯认了!”
他倒也爽快,随手抛了一个小瓷瓶给了朱蕤,显然是解药,一边就要转身,花朝月不紧不慢的道:“等一等!不知侯爷你是论斤卖的,还是论个卖的?”
锦衣侯大怒回头,花朝月一昂小下巴,把小人得志的嘴脸摆的足足的:“侯爷刚才亲口说的呀,这米店里里外外,所有东西卖三百万两!所以……”她的手指点过地上的黑衣人,再回到锦衣侯脸上:“所以这所有的,都已经是我的了,难道你要反悔?”
锦衣侯怒的不住喘息,她这句话就是个现成的套子,他只要反驳,她下一句必定就是“难道你不是东西?”
云归兮已经收拢双翅站在花朝月身边,感应到自家主子欲显摆的的心意,便没有化出人形,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花朝月一挥手解了黑衣人的迷-药,笑道:“来来,大家一起动手,”一边看了朱蕤一眼,朱蕤急定了定神:“去搜罗大锅,然后搬出米粮,在楼镇外面煮粥赈灾!”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明白,怎么一会儿工夫,两个敌人开始发号施令了……偷眼看自家侯爷时,他正黑着脸一声不吭,黑衣人们实在摸不着头脑,终于还是有个胆大的上前叫了声:“侯爷?”
锦衣侯咬牙,却终于还是缓缓的道:“按他说的办!”
花朝月开心起来,笑眯眯的赞道:“侯爷你真是深明大义!”
锦衣侯冷哼一声,理都不理,心头火气却也渐渐消了些。而那边一众黑衣人麻溜儿忙进忙出,朱蕤一见连大锅都是现成的,显然早就预备了要施粥,心里对这锦衣侯倒也消了几分怒意,便将解药服了下去,在旁边盘膝吸收药力。花朝月回手抚摸着重明鸟的翎毛,侧头对锦衣侯上下打量,锦衣侯被她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的直冒火,可是偏又无处可去,直怒的脸色发白。
花朝月是从来不懂见好就收的,见他生气,更加摆谱,一边啧啧的笑道:“这么好的侯爷,我要拿来做甚么用呢?”
锦衣侯咬牙,冷冷的道:“本侯劝你适可而止!”
“为什么啊?”花朝月挑眉:“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适可而止?”
锦衣侯本就不擅长斗嘴,何况是跟个小姑娘斗嘴,话儿又这么荤素不禁的,不由得又气又急,俊面泛红,花朝月笑道:“你心里是不是又记了我一笔,盘算着要怎么找回场子?”锦衣侯抬起头来,目光森然的望着她,花朝月有云小鸟在侧,倒也不惧怕,反而笑的更加灿烂:“难道不是因为我把你装进钱箱子,你就记了蕤哥哥一笔?后来我用迷-药迷倒你们家的那堆废物,你又记了蕤哥哥一笔?一见他就喊打喊杀?我就说你小气吧!”
锦衣侯直气的脸色发白,冷冷看他,花朝月笑眯眯的续道:“现在知道了吧?这些事全都是我做的,你记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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