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至北,秋意大不相同。
遥遥万里之别,已是枯叶满山,透着冬日萧瑟的气息。
仿佛是被空气中冰冷的寒意一激,萧毓骤然停止步伐,在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山林当中茫然若失。
一连御风整整两日,未有停歇,此刻被冷风一吹,如火烧一般的头脑渐渐也冷了下来。
脚下传来枯叶悉悉嗦嗦的声响,前方有清泉流淌。
萧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山中一条小溪旁边,摘下覆在面上沉重的风灵面具,任由其掉落在山溪之畔,怔怔地看着自己落于水中的倒影。
突然,泪珠滚滚而出,如雨滴落在溪水当中,搅乱她自己的面容。
她脑海之中,全是两日前看见的那一幕:灯影红烛下,清隽的青年与一旁的如花美眷。
萧毓先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一路茫然而行,直到此时此刻看见水中倒影,她才真正认清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毫无畏惧的,艰难困苦也好,无尽相思也罢,都阻挡不了她踏着关山万里寻他的脚步。
山海敢越,峻险难阻,她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可邵珩对宁青筠的那一笑中所不经意包含的温柔,在那瞬间刺痛了萧毓,刺破了她这些年苦苦支撑的勇气。
邵珩隐忍六年,也在一切如计划结果之后的骤然放松下一头栽倒。
而萧毓这几年来,亦是如此,仅凭着一股意气和满腔情意,熬到如今。自与古参惊险一战后,她缠绵病榻,伤势一直没有彻底好转,心志毅力皆是最薄弱的时候,才会一叶障目。
可就算此刻,被冷风一激,渐渐冷静下来的她,却在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倒影之中的面容,依旧称得上是美丽的。
可萧毓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面容与过去的不同,尤其是发间无法遮掩的几缕银丝。
突然间,悲从中来。
想起宁青筠一日比一日更盛的风姿,萧毓伸手捂住了眼,泪珠接连滚落,那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论样貌,她本就逊于宁青筠。
萧毓使用风灵面具,损耗了精血、寿命,又因对付古参受了重伤,加上一直殚精竭虑,未能静心安养,整个人憔悴不已。
前世之事,萧毓始终觉得对不起邵珩,内心总有不安。再加上她此时心神大乱,更是觉自己不配在邵珩身旁。
萧毓在小溪旁独自哭泣了一会,渐渐平息了情绪,头也慢慢没有那么疼痛了。
她自怀中取出邵珩送给她的七生凤鸣花,怔怔看着。
其实,萧毓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猜到一点这花的秘密。大约,每逢邵珩思念她时,这花就会发出如凤鸣一般清脆空灵的声音。
相思之苦时,这朵花给予了她莫大的勇气。
可这几日来,七生凤鸣花没有丝毫动静。
想到这里,萧毓面上再度滑下两行清泪,她默默地想:“邵珩并不是……轻易变心的人,我其实不该误解他对我的心意,或许他只是不忍伤害青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泪水汹涌。
“那又怎么样?我如今这副容貌,若是被他知道,他对我定是怜惜愧疚。可……我也不要他的怜惜愧疚,不想他因为这个选择我。”
萧毓紧紧握住七生凤鸣花,盯着水中倒影,心中一会强硬一会柔软,思绪纷乱不已。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口仿佛被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用了风灵面具,终究是损了寿命的。
顿时,如同万箭穿心。
萧毓伏在溪边光秃秃的石头上,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嘈杂不休,整颗心紧紧缩着,令她透不过气来。
“萧毓啊萧毓,你太自私了……你还能活多久?又还能陪他几年?五十年?还是三十年?难道你要让他眼睁睁看你死去,痛苦不已么?他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也不知会怎么样。还不如就这样消失,让他再也见不到你。岁月流逝,有青筠一片真心地陪在他身边,慢慢地他总会忘记,起码不用受死别之苦。”她痛苦地想着。
但想到当真从此不再见邵珩一面,仅仅只是这个念头,就让她心如刀绞、大恸不已。
她在溪旁不过短短一会,却感觉像是过了数百年。
无数个念头在萧毓脑海当中来来去去,令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山风凄冷地呼啸着,寒冷无孔不入侵袭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就这么呆呆坐在溪边,仿佛与那溪边无心无情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猛然间,萧毓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背后净梧琴凭空出现。
金石交错,一阵巨力顺着净梧琴打在萧毓背上,新伤旧患齐齐发作,她狼狈地跌入冰冷的溪水之中。
而跟随她多年的净梧琴琴身开裂,琴弦也断裂了一半,同样落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