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别苑里一下子来了两位公主。这也是公仪修第一次见到悦怡。虽远不及他小妹美丽,甚至都比不上她姐姐谖怡,但二八年华的少女,总是能由骨子里透出清新美好来。公仪修有些愧疚,面上却不显。
“关于和亲。”谖怡公主道,“本宫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他淡淡打量着她,“公主请说。”
“还是要劳烦右御丞的小妹,陪伴悦儿一程。”谖怡公主道。
清欢躲在轩窗后边听着,原来所谓双全法,是由她扮作侍女陪伴公主出嫁,待到战事将起时,御剑带公主逃离。她隔窗望见悦怡公主的小脸,带着期盼又带着些惧。
其实对自己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吧?
孰料二哥听罢却拂袖大怒,“公主殿下。”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家人,就是我的底线。二位公主请回。”
悦怡公主泫然欲泣。谖怡公主的面庞则慢慢涨红,“右御丞大人,悦儿也是我的底线。并不是只你一人拥有家人和妹妹。”
公仪修眯眸缓缓道:“作为皇室,既享常人难享之富贵,亦当承责常人难承之重担。二位公主以为如何?”
谖怡公主面颊依旧憋得通红,对青年的针锋相对却说不出话来。反倒悦怡公主双目含泪,背却挺得笔直,“右御丞大人说的是。皇姐,我们、我们走吧,悦儿愿意去和亲,愿意为了离国牺牲自己……”
“悦儿,你……”谖怡公主目眦欲裂,却似一口热血堵在心头,上下不得。
公仪修有些意外地瞧了那小公主一眼。
“二哥。”清脆的少女声音打破三人间短暂的沉默,清欢走了出来,对公仪修道,“让我陪公主去吧,不会有事。”
然后她就瞧见,二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眼神,狠狠剐了她一眼。
三日之后,公主和亲的事情议定下来。
清欢抱着膝盖坐在案旁,苦着一张小脸道:“好二哥,明日我就要陪公主‘出征’了,你就对我笑一下吧。”
公仪修终是狠不下心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记得小心一些。”
“嗯!”少女的脸上顿时展露出花儿般的笑颜。
第二日,隳国国主为表诚意,特派手下亲信大将乐颜,率人亲迎悦怡公主。并在此之后的半个时辰,新溯城外的隳国大军开始往回开拔。
公仪修伫立城头,直到城下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上人对他扬起手中战报,他方陡然握紧了拳头——时机到了!
“眼下新溯城外兵力空虚,正是歼灭高唐黩的大好机会,陛下请尽快下令出兵!”
离国王庭之上,公仪修跪地请令。
离国国主却只轻缓摆手,“孤心中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
“陛下!”公仪修道,“时机稍纵即逝……”
“时机?什么时机?”国主倚靠榻上懒散道,“孤与隳国国主结下秦晋之好,又怎能背弃盟约,挥戈相向?”
“陛下?”公仪修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者,仍不放弃进言,“臣曾与陛下分析过时弊,即使陛下不撕毁盟约,高唐黩也迟早会吞下嘴边肥肉。陛下,先发制人,后发被制于人……”
“够了!”国主喝道,“孤已听够了你的这套,孤累了,要休息了。”言罢竟当真退回内殿。
公仪修心间有怒,蓦然明白“烂泥扶不上墙”的道理。可是片刻之后他便冷静下来,脑中只剩少女清丽笑颜盘旋。
国主态度的转变实在蹊跷。既不出兵,便是不想再接悦怡回来。既不打算悦怡回来,何必还要他家小妹陪同?!
心间一点灵光闪过,仿佛想到最令人惊惶的可能,公仪修面庞瞬间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举步便往皇宫内苑而去。可他方入内苑,便遇上了谖怡公主。
“右御丞大人,如此焦急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公仪修冷冷瞧着她,仿佛想要自她面上看出半点破绽。
朱墙白雪,霜华清冷,眼前的女人也曾年轻。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候,纯净得仿佛一湾浅水,一眼便能望得见底——而不似现在。
谖怡公主的目中颇有几分深不可测,以及几丝狡黠的笑意。她竟像是守在这儿,专程等他来到。
公仪修的手指缓缓抽紧,话至嘴边沾染一丝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去和亲的,到底是悦怡还是我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