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血战。
沉沉夜色中,潮水般疾冲而下的河间军,退一步即死,一开始稳住了阵脚的并州军反被激起了士气,破壶沉舟,背水一战,咬紧牙关誓死一搏。
浓重的血腥直冲长空,军靴下的黄土地黏黏腻腻的,同伴倒下去,另一个补上,激烈厮杀你死我活。
卫桓亲自率军突围,血战一个多时辰,终于成功破围而出。
他立即下令,急行军返回后方大营。
张岱梁尚顿足握腕,一路急追,却未能赶上,最后攻了几次并州营寨,无果。
极不甘心,但已人疲马惫,再行强攻必遭失利,只得恨恨折返。
卫桓率军成功突围。
只战况惨烈,阵亡兵卒高达五万余,伤者无数,陆延肩膀大腿各中一箭坠马,重伤。其余将领稍轻伤势颇多,只与前者相比,不提。
几个军医齐齐上阵,急救半日,陆延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已是有一日深夜,卫桓从医帐出来,面色阴沉如水。
这是他征战生涯中的第一次败绩,本近期就心情不佳,如今更是阴沉如暴风雨前夕。
“主公,如今战局急转直下,于我方有大不利,依在下看来,当趁河间军回营休整,我们立即退回石邑。”
眼下已不适宜继续作战了,退回石邑,石邑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及时止损。
张济跟在后头,熬了两夜人眼看憔悴,只却毫无困意,他长叹一声,拱手请罪:“某未能提前察觉,请主公责之。”
“如何能怪先生。”
卫桓扶起张济:“此等处心积虑的连环计,又有内应,先生也非神人。”
说到此处,他眉目森然,罪魁乃传递假消息的姚安等人。
提起这个,张济也恨:“恐怕,这张岱梁尚在姚安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谁知道往日屡建功勋的姚安,居然传了一则假消息?还如此周密,几组人一起汇总得出来的结果。
瞒过程嫣,瞒过姜萱,瞒过张济,也瞒过了卫桓,及中帐内的所有人。
姜萱领的这个密报系统,虽建时仓促,但其实也颇周密的,具体章程众人讨论多次才定下的,后续又不断完善。
后来张济来了,她还特地请教过张济,后者给出一些调整意见,已很不错了。不管是战事还是敌情,都立过不少功勋。
姚安本人,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虽年少,但擢升全凭功勋和忠心。
也不知,在唯一亲人还在定阳的情况下,他为何就做出此等叛逆之事来?
且除了姚安,还有谁?这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
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卫桓冷冷道:“我已遣人,前往昌原临戈一带搜擒此人。”
命搜带的同时还有那一片的所有密探,只要将人擒会审过,一切自回水落石出。
卫桓纳张济建议,下令整军立即折返石邑,难携带的辎重尽数抛弃,急行军需赶在张岱反应过来前离开。
同时,他增派人手,务必要将姚安擒获。
急行军一直到次日夜半,卫桓率大军返回石邑,城门“轰”一声闭合,让急追而来的张岱气恨顿足。
返回石邑,布防妥当后,卫桓立即去了城西大狱。
路上他已接讯,昌原临戈密探陆续找到,或带或擒,已先一步回了石邑。
姚安等人一开始不见踪影,但张岱梁尚出营未归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敢往河间大营凑,薄钧等人用了计策,最终将人擒获。
也一并押入大狱了。
已严刑拷问了一宿,事情始末终水落石出。
除了姚安一批以外,根据前者提供的名单线索,起事前梁尚又照样大施为了一次。宁死不从的直接杀了,其余屈服的,俱悉数作配合姚安之用。
梁尚下手的,无一例外的都是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少年。
张济不禁叹:“凡事有利必有弊啊。”
这些半大少年,固然不引人注目,能打探到许多寻常细作探不到的事,在组建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乃首选。
只弊端也有,看梁尚下手就是,心智更薄弱的半大少年,在梁尚眼里就是个软柿子,所以专挑他们下手。
张济道:“跟踪日久,伺机而动,如此处心积虑,实难防范避过。”
到如今,梁尚对姚安的手段已水落石出,张济略略思忖,就将前因后果猜度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姚安不知何时暴露,被人盯上很久了。他也算硬骨头忠心的了,奈何梁尚准备多时。
敌方这回确实技高一筹,败得无话可说。
他劝卫桓:“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娘那边,府君当好生劝慰才是,此非她之过。”
据张济所知,姜萱其实一直在调整人手,当初因紧迫不得不采用的半大少年她打算逐渐替换下来,奈何时间太短,计划赶不上变化。
之所以特地劝一劝,那是因为很明显姜萱和卫桓这段时间闹矛盾了,且原因张济也清楚得很。
他敬姜萱人品,更体恤她不易,因此也顾不上有些僭越,很是劝了几句。
只卫桓还是憋着气。
又是这个育幼堂!
当初若非姜萱坚持,他早把这育幼堂砍了。
卫桓冷冷下令,将叛者亲眷押至石邑,当面再审一次,无遗漏后,悉数按军法斩杀。
面色沉沉,巡视过城防,这才打马折返衙署。
才进外书房院门,便见姜萱急步应了上来。
她脸色煞白:“听闻已确定姚安是受梁尚驱使?”
自得第一封战报后,姜萱睁眼难眠,辗转至终得迅卫桓成功率军突围。
可阵亡兵士达五万,伤者无数,惨烈的一仗。
她当时眼前一黑,那封自她手里出去的军报。
符石等人宽慰她,谁料到密报有假,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第一时间将讯报发往前线,怎可怪她?
姜萱依旧难宁,谁料卫桓率军折返后,她紧接着又得一讯,姚安已擒回,确定是他受梁尚驱使传的假消息,至于其余协助的,听闻都是和他一般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孩子。
她登时头脑一阵晕眩,得迅卫桓回府,她立即赶了过来。
“听闻都是育幼堂,是真的吗?”
卫桓抿唇:“确实如此。”
为了这个育幼堂,两人争过多少次,她宁愿自己累病了也要建,可现在呢?
“若非当初你施饼之恩,姚安能不能活到如今都未可知?可如今呢?”
“旁人并不会因你几顿饭的恩德,便死心塌地。”
见姜萱脸色难看得厉害,卫桓最终还是将那句“没有育幼堂,就没今日这事”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只胸臆郁怒实在难以纾解,他重重一击案:“此一战,折我五万精兵,我定要将此贼碎尸万段!”
姜萱头脑翁鸣,怔怔地跌坐在身后圈椅上,连卫桓被紧急军务叫走都没留意。
她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没想,头脑一片混乱。
直到一声高呼:“程大人伤势不好了!”
姜萱霍地站起。
程嫣受伤了,被姚安的同伴捅伤的。当时姚安一个同伴不是心里发虚还是什么原因,上马时失足,跌断了手臂,不得不留下治伤。
当时,他还是有功之人,程嫣每日去探望。
事情败露之时,正巧程嫣在,符石急遣人拿下,听得脚步声,那人跳起一匕首捅伤程嫣后往外逃。
程嫣被捅伤腹部,伤情很重,才稳下来不久,如今还是危险期。
姜萱立即赶了过去。
在门口正遇上急赶回来的徐乾,徐乾一身铠甲斑斑血迹,不顾一切往里冲。
“嫣娘!”
“伯潜不要!”
姜萱从后抱拖住徐乾,只徐乾力气岂是她能拦截的,被带着猛一下撞到门框上,登时眼前一黑。
只她顾不上,一见徐乾被帮忙截停,急道:“你不能进去,你得先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徐乾这才停住挣开的动作,匆匆冲进隔壁屋去了。
姜萱撑着隔扇门,焦急招人询问。
程嫣没有伤及脏器,她本身会武及时往后一缩,匕首也没捅得过深,算不幸中的万幸。
只这在如今也是很严重的伤,一个不好,就会没命。
第一步的裹伤止血过去了,还需熬过发热期不被感染,才算真正渡过危险。
府医也不许人进去,只勉强答应放一个徐乾,姜萱焦急在外头等着。
一直熬到傍晚,程嫣总算熬过高热了。
府医宣布,有惊无险,后续仔细照顾不再出岔子,应能无碍康复。
姜萱撑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
松了一口气,听见里头徐乾带泣音的说话声,她慢慢淌下两行泪。
许久,扶着站起,她挥退欲搀扶的仆妇,游魂一般荡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