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将军节哀。”军士便走了。
“夫君你……!”
杨氏倏地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符石眼下青黑,仿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捧着一个青黑包袱皮裹着的坛子。
符亮“战死”,不过后来尸骨践踏得已找不大全了。按他的级别,是没有棺椁收殓运返的待遇的。符石亲自过去,一点一点地寻,最后焚化成一坛骨灰。
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七尺男儿,也哀毁痛哭。
现在,他带着这坛骨灰回来了。
杨氏怔怔看着,忽“蹬蹬蹬”猛倒退几步,一绊栽倒在地,她怔怔半晌,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哭。
这哭声揪人心肠,饶是姜萱素不喜杨氏符亮,这时听着心里也难受。她一怔叹息才要问,卫桓却点了点头。
“他死有余辜,回去再和你说。”
他眉目含冰。
姜萱一怔。
这符亮的死另有隐情,只现在却不好说,因为符家是第一户,三人现在等于站在符家府门前。
门户大敞,往里头看,符非符白立在最里面,没吭声,面上非但不见哀色,眉目间反闪过冷意。
姜萱蹙眉,虽仍不知详情,只心里却有了点数。
膘马打了个响鼻,马蹄踏踏两声,里头的人往外看来,符石勉强扯了扯唇角,“桓哥和二娘回了?”
“快进屋吧,外头冷。”
声音嘶哑,形容憔悴,姜萱三人进门,她低声劝慰:“舅舅节哀。”
“嗯。”符石点了点头。
即便知道符亮有问题,但看他这样,姜萱心里也难受,又低劝两句,她侧头看杨氏。
劝了符舅舅,怎么也得劝两句杨氏,虽然姜萱觉得对方并不会领情。
但不领情归不领情,杨氏的反应却让她一惊。
她一侧头,对上的就是杨氏一双赤红的眼睛。
嘶哭陡然一停,杨氏死死盯着姜萱。
不,不对,她盯的不是姜萱,而是她盯的是姜萱身边的卫桓。
赤红的眸子陡然迸发刻骨恨意,恨不得食他的肉,寝他的皮,一片一片咬碎,撕扯开来。
“是你对不对!”
“是你,是你克死了我的大郎对不对!你来了以后,我大郎没一日是顺遂的!是你!”
“不!是你害死我大郎的!”
杨氏陡然瞪大眼睛,指着卫桓:“没错!就是你!你想霸占我大郎的一切,霸占我符家的一切!所以!所以你害死了我大郎的命!”
杨氏状若疯癫,陡然厉喝一声,往卫桓身上扑过来,连撕带咬,状若疯虎。
“是你!是你!”
这一切真骤不及防,姜萱连忙伸手去推,什么毛病啊这是!这杨氏真完全不值得可怜!
她知卫桓身手敏捷,自能应对自如的,但她怕他直接抬脚就踹,不管符亮是怎么死的,但眼下真不能踹不能对杨氏下重手。
她忙伸手去拨开扑来的杨氏,杨氏猛一拂,这疯狂状态下的人力气极大,骤一带,她一个趔趄。
卫桓及时伸手一扶,将她护在怀里,同时抬手一拨,将癫狂的杨氏拨往一边。
他明白姜萱的意思,既没打算告知符石真相,眼下自然不能对杨氏怎么样,他懂。
“你这个恶贼!”
小院已乱成一大片,符石父子三人忙冲过来。符石把坛子一放,一把抱住杨氏,“你这是干什么!”
“是他,是他!”
杨氏拼命挣扎,符石都有按不住她,几个婆子忙上前帮忙,杨氏悲嚎:“你这个杂种!你……”
“啪!”卫桓眉目一冷,只不待他做什么,符石已陡然松手,骤狠狠一记耳光扇在杨氏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杨氏连同几个婆子一起扇翻,栽倒在地。
“你是不是疯了!大郎是战死!和桓哥有什么关系!”
杨氏被打的愣愣的,捂着脸怔怔看着符石,符石指着她怒骂道:“战场刀头舔血,马革尸还乃常事,这一战阵亡将士高达三万余!”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
接下来的话,姜萱没留着听了,她一手拉着卫桓一手拉着姜钰,回了小跨院拴上门。
她十分气愤,这个杨氏死了儿子无法让人可怜得起来。
“我给你擦点药。”
杨氏指甲尖锐,刮过卫桓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姜萱叫弟弟去打水,自己就翻出药瓶子。
见她这般气愤,卫桓方才涌起那股子戾意倒渐散了,也没说不用上药,将手背伸出来给她,看她一边低骂杨氏,一边捻棉布签子给仔细抹上药。
心绪这才彻底恢复。
接着,卫桓简明扼要把符亮的事给她说了。
“这人死有余辜,那杨氏还敢撒野!”
姜萱震惊,又不敢置信:“几万将士,就为他一己之私?”
通敌叛军啊!几万将士的性命,杨氏还有脸哭?
若非顾忌牵连符家海和卫桓,这人就该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此人心胸狭隘,极易被人窥得空隙。”
比如,邹平。
“阿非阿白求了我,说不愿老父自责再哀毁,若非必要,莫要告知舅舅。”
卫桓说:“我应了。”
这是让她不要说漏了,姜萱点头,不过她很担忧:“这邹平虽死,可还有后碍?”
“按目前看来,暂无。”
看来,线索应该在邹平和他心腹那里断了,否则早就该有动静。不过邹家和符家是未来亲家,回来后该还有一轮查证。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因为符石一个外甥三个儿子都陷在里头,还死了一个,卫桓后全力反击立下关键大功。
“你莫理,只作不知就是。”
“唔。”今日府里厨房是没法做晚膳了,擦完药,姜萱便去小厨房简单做了一些。
三人边吃边说,完事天色彻底黑下来。
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呼,卫桓才班师回家,必是累的很的。她吩咐姜钰不许缠着说话,又去里头翻了换洗衣裳出来,嘱咐他赶紧去洗漱休息。
“今儿早早睡下,好好歇一觉。”
卫桓却不肯先洗,等姐弟两个洗漱好了,他送回房,才肯自己去洗。
姜萱失笑摇头,真没他办法,她给正房炭盘添够炭,扣好黄铜罩子,又叮嘱两句,才转身回去。
她含笑挥了挥手,掩上菱花门,灯光下窈窕纤细的身影映在窗棂子,一会儿,她才吹熄了等,绕过屏风躺下。
卫桓这才转身,取了衣裳去茶房。
热热的水浇在身上,融融暖意透入骨髓,回到房中,炭盘火旺屋里暖烘烘的。
他躺在床上,唇角微微翘起。
仔细将今日都回忆了一遍,尤其是白日将人拥入怀那会。
陌生情潮涌动,滋味难言,他又觉得身上她给取的这套寝衣穿得格外地舒适,合身柔软,无一处不贴服。
心绪愉悦,通身舒泰。
侧耳听了西厢一会,想了她好半晌,他又想,接下来该如何呢?
心念转了几圈,忽想起之前徐乾说的,“你先和二娘定了亲,这不结了!任凭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对啊!先定了亲,把名分定下了,后续如何再细细整理不迟。
卫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定亲就是确定关系他却很清楚的。
这么一想,立即心下大动,极欢喜,觉得是个非常好的主意。
可是,无缘无故的,这怎么开口说定亲?
这不对。
卫桓以己度人,阿寻必然是不知自己心意的,贸贸然说,他又不知怎么开口。
忽喜忽忧,琢磨许久,他最后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
探探阿寻对婚事是怎么一个想法,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她说了,他就能趁机说话。
再不然,心里也有了数,该怎么做能拿出章程。
一时困意全飞,精神抖擞,卫桓十分之郑重,盘腿坐在床上拿出沙场对战的态度,仔细推演了又推演,直至下半夜,才重新躺下。
对,是这么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