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冷冷道:“功劳就不必了,只是我想知道,天帝打算如何处罚他。”
“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宁顽不灵,逼我动手,结果是剔去仙骨,头颅悬于南天门示众,以诫天律,元神投入无妄天火,化为烟尘,第二,他乖乖伏法,再把九尾神狐南虞交出来,不过…..结果仍是剔去仙骨,头颅悬于南天门示众,以诫天律,元神投入无妄天火,化为烟尘……”
龙且的愠(yun)怒之意全写在眼底:“你是在戏弄本座吗?”
冥昧道:“只是在提醒你,很多人都说你古板守礼,可我倒不这样认为,你与熏池怎样的兄弟情谊,旁人不知,我还会不知?”
“熏池就被我绑在幽芷水榭里!”龙且起身拂袖道:“随时恭候冥昧上神领走。”
“那是最好。”冥昧缓缓起身,披散开来的长发随着褐色衣尾频频而动,赤色巨蛇缠绕在她脚下,驮着她跟在龙且身后向前走。
一路上,冥昧都在提防着龙且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毕竟如果两天的统帝联手,她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抓住熏池和南虞全身而退,至于传闻中的那几个跟班,倒是可以就地解决了。
但当她走到幽芷水榭外,感到里面的熏池元神已被锁仙捆牢牢束缚住时,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可鼻尖隐隐浮动的血腥之气,却让她感到意外:“他是受伤了吗?”
龙且道:“擒住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透过随风摆动的幔帘,里面传来熏池的怒斥声:“好个师兄,我熏池居然错信了你,为了你的仙途,真是……好狠啊!”
闻言,龙且面色阴郁,转身负手而立,对冥昧道:“你自捆了去,我是不愿再见他了。”
冥昧提裙,从赤蛇背上走下,赤蛇转眼化小,缠绕在她□在外的臂弯上,蛇头从她手中缓缓抬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瘴气,眼看就要将熏池吞没……
突然间,风云色变,狂风乍起。水榭基柱被巨力击裂,斜斜坠入江面,幔帘好似菡萏盛开,鲜红色的结界层层绽开,在江中掀起层层波浪。
伸手接住从江底返回的阴阳伞,站在廊桥那一头的龙且立刻掐指念诀,只见捆仙锁如闪电般从幽芷水榭内钻出回到他的掌中。
水榭内,冥昧勉强扶着柱子,脚下仍是踉跄不稳,赤蛇奄奄一息地垂在她的手腕上,口里的毒牙淌着鲜血。
恰恰相反的是,熏池好端端地立在她面前。
一开始,龙且趁他不备投下捆仙索,熏池真以为他打算把自己交给冥昧,可当他发现幔帘上都是南虞的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当龙且击断水榭底柱,收回捆仙索时,他才至于意识到三万年的光阴始终抹不去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他还是想给自己一条活路!
九天上的神仙哪个不知九尾神狐南虞的心除了有起死回生之效,他的血液更有防御之巨大能力,要不然在这上古一万八千年里南虞恐怕早就成肉泥了。
‘居然欺她不能视物!’冥昧发现上当,周身杀气浓重,却苦于先出手的她反受圣血的攻击和束缚,眼下正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冥昧上神,恕本座不陪了!”
熏池不做纠缠,纵身飞出水榭,来到龙且面前,问他:“为何改主意了?”
“或许就像你说得,我也想随性而为一次。”龙且笑得无比洒脱,下颚的弧度少有的柔和。
“……师兄。”熏池一时间难掩踌躇,他怎会不知素有端正严谨之名的龙且能帮助自己,是下了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
“别再犹豫了,既然走出这一步,无论是你,还是我,亦不能回头了。”
说话间,部将孟敖已划着一片小舟稳稳行过波涛汹涌的江面靠岸,龙且看远处幽芷水榭外的结界正濒临步步崩塌,随时都有碎裂之危,龙且急道:“快走,南虞和那女子就在舟里,翼水舟自会带你们去安全之处!”
熏池立于船头,接过部将孟敖递过来的舵浆,望着岸上的龙且欲言又止。
“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了,还忘不了她吗?”龙且自然看得出他眼里的焦急,他笑得苦涩,随即释然微笑,抛出扳指,道:“去吧!”
船舱内南虞脸色苍白地捂着自个儿缠着纱布的手腕,闭目靠在未曲明怀里,未曲明看到有人进来,认出是熏池,戒备地浑身紧绷,她可忘不了他曾想把她扔下去喂饕餮的事儿。
熏池端坐在船舱另一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过二人,只是紧握着手中的扳指,许久不出一声,恍恍间水翼舟已行出十几里水路。
“停舟,返还。”水翼舟听令,转桨往回行。
听闻这四个字,未曲眀和南虞不约而同向熏池望去,却见他已经起身出了舟仓,立于船头向远处焦急地眺望着。
青乌的天际,似愁容不展,波澜不惊地翻滚着,忽见轰雷电掣,撕裂两岸琼楼,江面乍起千层浪,唯舟安若泰山,磅礴大雨,如幕如绸,铺天盖地……
未曲眀支窗看向外面,霎时间被江岸边倾塌的楼宇和满天的红雨惊得目瞪口呆,耳边竟是雨打在舟篷上失真的轰鸣,里面夹杂着太多的声音,疾驰的风、凄厉的呼喊、悲愤难鸣的呜咽……和着天地间雷鸣震慑魂魄般地节拍。
最后传入耳里的是南虞一声低低地叹息:“羡天遭此灭顶之灾,想那羡天统帝龙且……恐怕已经……”
“是……血…雨吗?”未曲眀盯着自己掌心里的一汪红色,再次望向船头那个已经淋成血人的熏池。
他是在懊悔将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逼了上绝路吗,还是一颗坚定的心早已经随着这一场风雨而飘摇不定了……恐怕,只有如他一般品尝到唇齿间和着血与泪的液体,才能体会得了吧……
忽如隔世般得想起往事,却又清晰如昨日,那个师兄弟眼中最古板,最老成的大师兄龙且,那时的他们都想不通他怎么会选择来管辖总是烟雨朦胧,儒雅忧愁的‘羡天?’
只有与他最亲近的熏池知道,在严厉刻板的表象背后,大师兄总是护着每个人,无论哪个同门做错事情,表面严惩的背后却是……第一个向恩师白帝上神处领罚,所有错一人独揽,以身作则,孜孜教诲犹在耳边……
他的心总是如此的柔软,是最柔软的那一个,这样一个‘不清以入,鲜洁以出’的人,不正是如水一样的人吗?还会有谁比他更适合这里呢?
雨停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不复烟雨朦胧,不复眉黛青山,不复桃艳芳华……天是青的,水是青的,青白的日头,无边无际的空,这里的天失去了庇佑他们的神,亦如一万八千年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