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讶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母亲死早，她要帮忙料理家庭，照顾弟妹，有时还要帮父亲抄书，算账，怎么可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娇生惯养？

这层原因她不想提，只说第二个缘由：“他总说我不寻常，多学点东西说不定长大后有用。”

敏锐天启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不平常味道，他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似乎，这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待女儿，像是一个人看好一样东西，待价而沽。

他侧头看张嫣，她依然面无表情，眉目低垂，秋日阳光沉浮她白皙脸上，弥漫出淡淡忧伤。

到了教场，张嫣留营帐下，坐着观看。天启骑上马，领着一班内侍冲入树林中。张嫣越看越吃惊，她以为这是一帮文雅人，骑骑马，射射箭，玩一玩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跃马飞刀，乱砍乱杀，动物惨叫声不时传出，内侍大声喝彩，宫女吓得闭上眼睛。

张嫣站起身想走，冷静一瞬，又坐下了。

王体乾见她脸色苍白，捧了茶过去，笑道：“娘娘，请用茶。”

“放那儿吧。”张嫣头也不抬。

王体乾依言放下，却并不走，拢着手弯腰立一旁，柔顺得像个小媳妇。

张嫣瞥他一眼，挥手让宫女退下，道：“你怎么跟来了？不用看折子？”

王体乾尴尬一笑：“娘娘，奴婢虽是秉笔太监，可说句实话，这司礼监有我没我，也没什么两样。”

张嫣扫他一眼，垂目喝茶。

王体乾自嘲地笑了笑，含着几分辛酸说：“司礼监，奴婢不过是给魏忠贤跑腿，他不识字，有什么话想说，就找奴婢代笔。批红这种事，字是我写，意思却是他。”

“大胆！”张嫣眼神陡转凌厉，“你们把陛下置于何地？”

王体乾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意思是，王安败了，魏忠贤把他人都遣到皇陵，或是发到南京去了，现整个司礼监从秉笔到文书都是他人。”

张嫣心头一惊，照这样下去，如果魏忠贤再领了掌印太监职，真是要权霸内廷了。她再次打量王体乾，外表柔顺，处事圆滑。即便让他领了掌印职，他也不敢忤逆魏忠贤，少不得还是被压制。

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魏忠贤。

“你进宫多少年了？”她缓下脸色，轻声问。

“奴婢是万历六年选入皇城，内书堂读书，历今已四十五年。”

“放眼宫中，没有比你资历老。”张嫣用茶盖拨着茶水，缓缓道，“你且去吧，方才事，我心里有数。”

王体乾压下喜色，叩首道：“谢娘娘。”

教场这边依然是丛林箭雨，一只狐兔打林间飞过，天启拉弓引箭，箭破空而出，正中狐兔腹部，内侍翻身下马，拿来给他看。那狐兔半死不活，眼珠来回转动，天启觉得甚是好玩，回头向皇后招手。

张嫣摇头，他跟个无赖小孩似，当着众人面，再三唤她。张嫣皮薄，不得不走过去。天启蹲地上，一身白罩甲血污狼藉。他正逗那濒死狐兔，想让它眼珠转得再些，听见张嫣来，他回头一把抓住她，炫宝似地说：“你来看，多好玩！”

血从狐兔肚子里不断往外流，雪白皮毛染了个干净，它大约知道自己要死了，一双眼睛凄凄哀哀，似恳求。张嫣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别开了。

内侍笑道：“陛下，还有好玩呢。”

天启兴冲冲道：“说，说。”

“您就是把它头砍了，它眼珠还能转动呢。”

“真？”天启加兴奋，忙忙提起刀。

张嫣大惊：“陛下……”

手起刀落，血水四溅，狐兔身首异处，而眼珠尚转动。天启直盯盯看着，惊喜叫道：“还真是，太有意思了！”他看得头也不回，伸手向后扯张嫣，“皇后，你看……”

张嫣刷地转身，捂住嘴步走了。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来了！abde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