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元宵节刚过，冬雪尚未融化，五千名秀女由父母陪同，从全国各地奔赴京城，齐聚午门广场，接受第一轮挑选。123456789

秀女皆出自寒门，年纪十四至十六岁之间。每百人以序齿排好后，老成内监挨个审视，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皆让人扶去，遣归约莫一千多人。

第二天，秀女依前站立，内监相其耳目、口鼻、发肤、腰领、肩背，去一千人。又挨个听其自诵籍贯姓名年岁，声音稍雄、稍嫩、稍浊、稍吃，去一千人。

第三天，内官手执量器，量众女手足长短，量完各让其走上十来步，观其举止，凡手腕过短，脚趾过长，举止稍轻躁，去一千人。

留下来一千人，全部召入宫中，备宫人之选。

年老宫娥引她们到密室，挨个探其乳，摸其腋，扪其肌理，于是入选者仅五十人。此五十人中，只有十人能选作妃嫔，余下全凭自愿，愿意入宫，就充入尚宫局，担任女官，不愿就放回家去。

天启帝是个孤儿，祖母、母亲早已逝去，宫里有长辈资格，是他祖父万历皇帝一位妃子，刘昭妃。

刘昭妃之外，他还有七个母亲，都是当年东宫服侍他父亲泰昌帝。泰昌登基仅一个月就暴毙身亡，这些女人尚未来得及封妃，不是选侍就是淑女，比宫女只高了一级。

前来挑选她们，正是这么一群老娘娘。

等待时间过久，女孩们心里发慌，三三两两聚一起，攀谈起来。

“妹妹。”

熟悉软糯声音身后响起，方静鸾回头，见一个身着粉红纱罗柔薄衣裙女孩款款向自己走来。

她笑着迎上前，拉住那女孩手，由衷赞道：“姐姐今天可真俏丽。”

段雪娇甜甜一笑，稚嫩面庞多了几分妩媚，上下打量方静鸾一眼后，她皱了眉头：“穿得这么素，也不戴钗环，怎么，你还是不想进宫？”

“进宫有什么好？”方静鸾嘟嘟嘴，百无聊赖地掐着面前紫藤花。123456789

段雪娇叹气，想说她又张不开口，两人家住南京，比邻而居，都是富商家庶女。对她们父亲来说，富有了，贵还遥不可及，既然有个如花似玉女儿，何不拿去一换？没准能换回一个国丈当当。

“我们俩不进宫，嫁一个门当户对，也能守着丈夫过一辈子。进了宫，一大堆女人伺候一个，没准连面都摸不着。”方静鸾小声嘀咕。

“你怎这样没出息？”段雪娇轻笑，“我们进宫，是选皇后、选妃子，别说一般民间妇人，就是你我两个封诰命夫人正房姐姐，能有我们光采？”

她脸上洋溢着自信，和近似得志后扬眉吐气意。

方静鸾笑：“怎么，你已经胜券握？”

段雪娇摇头，下巴微抬，以眼神示意她：“有她们两个，我怎敢托大？”

不用她暗示，方静鸾也知道是谁，从初选到现，一轮一轮下来，关于谁美，众人心里早有一本账。虽则美有百态，欣赏美眼光也千差万别，但是众人一致推崇，祥符县张嫣应为首揆。

绝色丽人，即便她长得再端庄再清丽再不妖艳，当她微扬起头，笑看着你时，你都会觉得，一把利剑，直击内心而来。

这就是张嫣美，丽色藏剑。

她五官完美无瑕，脸庞富有生气，动人，莫过于黑白分明大眼睛，尤其是一对黑眼珠，清澈透亮，跟人说话时，那眼珠动也不动，加上她不爱笑，人长得较高，莫名，对方就觉得一种威厉气势直劈脑门。

“她是美，但是怎么说呢，你不觉得，她有些冷傲吗？”方静鸾暗暗看着张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众人多不亲近她，她一个倚柱子上，抬头望天，目光迷蒙，朝阳映她雪白脸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段雪娇浅浅一笑，娇柔如含苞待放粉嫩花骨朵儿，与欺霜赛雪张嫣正成两端。123456789她心内知道，嘴上却不想说人长短，只道：“她只是不爱笑罢了，倒让我想起了褒姒。”

“可惜陛下不是周幽王。”方静鸾语含嘲讽。

段雪娇微笑不语。

她们宫里待了几天，多少也听说过当今天子性情品格。据说他不爱女色，天天与一班美貌内监嬉戏，据说他已经十六岁，却仍旧离不开奶妈，据说他心智如三岁孩童，连字都不认识，朝廷大事都交给他宠信大太监魏忠贤，他就上树抓鸟、下池捉鱼、走马斗鸡……

不知道他被张嫣那双大眼睛一瞪，会不会吓得立刻扑到奶妈怀里大哭？两位秀女无聊猜想。

移目看向第二位被众人推崇美女，方静鸾撇了撇嘴：“我看来，你比她好看多了。”

段雪娇是第三名。

但是方静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惯了段雪娇柔和，猛一对上梅月华美艳照人，瞬间觉得，眼疼。

梅月华来自大兴，典型燕赵佳人，略嫌粗放言行举止中，潜藏着如火热情。

同样是众人选中美人，她比张嫣受欢迎得多，这个拉拉人家手，那个摸摸人家头，一张嘴就是姐姐妹妹，叫比蜜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