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谢惊鸿回营的路途上,宁祈一言不发,甚至连问都不问。
玄机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好几眼,终是没忍住,解释道:“并非故意瞒你。”
宁祈点头:“恩。”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师父...不会再瞒着你了。”
“没什么好问的。对于我来说,他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宁祈脸上的神情寡淡至极,反倒让玄机子将所有的话都咽下了。
若宁祈真要问,玄机子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觉这桩事就像一群人涂了满脸的油彩在台上唱了一折子戏,一折天底下最荒诞最滑稽的戏。
冷雨停歇,天未曾再转暖。
宁晋的大军已经驻扎在鹿州主城,宁晋入住到府衙内,出榜安民,宣布收复鹿州领土;再令派铁骁骑日夜在城内巡逻,以防民乱。
宁晋着手查点府库,选贤者任鹿州郡守,因此夜间总要忙到很晚。
何湛捧着手炉窝在屋中看书。宁晋不允他出去,免得受寒。
看了没多久,一股郁结囿于丹田,何湛胸口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泛疼。
与谢老七交手的时候,他曾被谢老七打了一掌,当时心口只是隐隐作痛,他也未曾当回事。后来见了宁晋,他看宁晋吓成那个样子,一时也未说出口,等到宁晋去忙政务时,何湛才请了军医来再给他瞧瞧。
内伤。
看军医慌慌张张要去告诉宁晋的样子,何湛知道他这伤得不轻。
何湛恶狠狠地“威胁”军医不许说出去,不然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把他抓起来。军医哪敢忤逆何湛?当即就应下了,一个字都不敢往嘴外蹦。
说到底,何湛还是有点怕死的。他也不是怕死,只是怕离开宁晋。
这么多年了,他还未曾跟宁晋好好生活过。他有很多好玩的稀奇的东西想跟宁晋分享,可两人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宁晋忙完政务,还未进屋的时候就听见何湛在咳嗽。宁晋缓缓皱了眉,推门而入,问道:“不舒服吗?”
何湛掩嘴咳嗽,都不能回答宁晋的话。宁晋给他倒了杯茶水来,轻轻抚着何湛的背:“等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就回京,到时候让太医院和青霄一同给你看个药方。...怎么总养不好?”说着,宁晋眉宇间浮上急躁之气。
何湛灌了口水,才将胸腔中的不适压下,他脸色通红,却叫人看得惊心。
风卷着细雪入窗,何湛眼色一亮:“宁晋,下雪了。”
宁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仿佛没见过雪似的,他笑着说:“恩,下雪了。”
常州也偏南,雪不像京都那样飘飘扬扬的,像盐粒子,哗得一把洒在地上,凝成一地的白霜。
何湛说:“你知道哪里的雪最好看吗?”
宁晋见他耍宝似的高兴,不作猜想,只将他往怀中揽了揽,让何湛半倚在他的肩膀上。
何湛:“清风山。”
宁晋挑了挑眉:“真的?我怎么不觉得?”
何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肯定道:“真的。等回京之后,臣想到清风道观中住一个冬天。”
“怎么突然说这个?”
“金远晟的事...朝中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皇上也总要给雍州将士一个交代。臣老了,趁机向皇上辞官致仕,请皇上允臣‘告老还乡’。”
这已是他能为宁晋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何湛从未在意过官爵之位,何湛觉得两人一君一臣,就算再亲密,天长地久也会有心生嫌隙的时候。如今谢惊鸿已是瓮中之鳖,万事皆定,若能因此事退官,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何湛以后想好好养病,多陪陪宁晋。
宁晋默了很久,将何湛抱在怀中,轻轻吻上他的发,叹声说:“叔不老,叔...”
何湛笑着接过话:“长命百岁!”
宁晋低低笑了几声,再道:“这样也好...身处高位,不免累人,叔若是喜欢清风山,回去就到道观住一段时日吧。师父医术高明,请他照料,我也放心。”
清风山的雪没有什么奇特,只是它曾陪伴宁晋七年春秋,何湛也想看看。
“皇上,护国将军回来了。”
何湛闻言心中一紧,宁晋也沉下眸,起身走出门外。何湛跟上,听来者再报:“谢惊鸿已经落网。”
言罢,何湛率先迈出脚步往外走去,宁晋转身到内室拿了件披风来,急匆匆地跟上去。
宁祈从马上跃下,转眼就见从府衙正门走出来的何湛,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终于将视线定在囚车之上。
谢惊鸿抬起眼,笑眯眯地看向何湛,喊了声:“吾儿。”
宁晋后脚跟上,用披风把何湛裹得严严实实,不免低声斥了句:“跑这么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