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错的,却也觉得义父说得也有道理。
后来何湛到鼎资堂教他读书,宁恪问:“为什么人能杀那些小鸡小鸭,却不能杀人呢?”
何湛握着书卷,怔了半晌,方才问道:“殿下真要细究吗?”
宁恪肯定地点点头。
“究其根本,不过是利字作祟。很多事都是这样,人要想活着,就要以肉食健体,所以才会去杀那些小鸡小鸭,此为命利。至于人为何不能杀人?人为何不能杀人!在战场上,人杀人的事还少吗?不过士兵为国家大义而死,可得百姓尊崇,此为国利。而有些人却为一己之私杀人,扰乱法纪,不益于江山社稷,是为不利。”
“那...一样是杀人,怎么有的是对,有的是错呢?”
“没有绝对的对错,便如道家所言的阴阳,阴阳相依而生,彼此抗衡又彼此相融,难以分离。只不过上至朝堂高官,下至江湖百姓,都在追求天下大同,此乃大道。我跟殿下讲过何为大同,殿下也该明白。天下都在寻求公道、正义,合此大道者为大利,逆此道者为私利,私利犯大利者,天下之大不韪也。你杀了人,对那个人来说就是不公道不正义,此为逆道而行,乃是私利,故而是错的。”
宫中很少有人会这样教他,之前来的太傅听他问这样的问题,定要先赏他几个板子,骂他大逆不道。
何湛此番话,他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心下却也有了一些论断。
宁恪将剑按在桌子上,终是沉下口气,提剑走出去。
谢老七抱着剑倚在一侧的墙上,守在宁恪门外。
宁恪推开门,谢老七就醒了过来,对其行礼道:“少主有什么吩咐?”
宁恪冷着脸:“我要回去了。”
谢老七轻轻皱了皱眉,继而道:“属下去禀报宗主。”
宁恪却是听也不听,直接就往楼下走去,刚走到大堂的楼梯口时,谢惊鸿从房中出来,点头吩咐谢老七拦住他的去路。
谢惊鸿问:“恪儿,你要到哪里去?”
宁恪闭了闭眼,说:“义父,我会替你引开他们,你...回姜国吧。”
“不用你。我已经安排好后路,我们都会没事的,回去睡觉。”
宁恪说:“义父...我要回宫了。”
“连你都要背叛我!?”谢惊鸿死死握着梨花木的围栏,似乎能从上头捏出凹痕来,“难道义父对你不好吗?从小你想要什么,义父就给你什么,从未亏待过你!”
“我知道。只是,这条路我不能走。你...不该这样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用你来教训我?!逆子!逆子!”
谢惊鸿翻过围栏跳下来,手如疾风一样扼住宁恪的喉咙,将他推至到梁柱上,狠着眼骂道:“为了你,我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了你,我才辛辛苦苦筹划这一切,什么叫‘不该这样’?宁恪,没有你爹,你觉得你能活到今日!?”
谢惊鸿狠狠扇了宁恪一巴掌:“我最恨别人背叛我!”
他声音本就沙哑,如此怒吼下来,嗓子如同快要撕裂开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能咯出血来。
宁恪苍白的脸色逐渐浮上红痕,谢惊鸿狠极了向来不知轻重,若不是念在宁恪是他亲生儿子,恐怕是要将这人全身都给卸下来方才解恨。
从小到大,他都没舍得打过宁恪,如今他在生死存亡关头,宁恪却要舍他而去,就算谢惊鸿平常再如何淡然,都难以抑制此时疯长的怒火。
宁恪第一次挨了谢惊鸿的打。可他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挨打也不哭。从前是恶狠狠地瞪回去打回去,可面对谢惊鸿,他眼里没有任何情愫,冷然如深潭古井。
“不准走。”谢惊鸿放开宁恪,冷着脸下了死命,“老七,看好他,倘若他敢跑,就砍了他的双脚!”
谢老七担忧地看向谢惊鸿,从前宗主对宁恪有多爱护,他谢老七知道得一清二楚,何以走到这种父子相仇的地步?
“宗主...”
“听到没有!”
谢老七垂首,走到宁恪身旁,敬声说:“少主,回去吧,别惹宗主生气。”
“义父,你知道我的,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宁恪拔剑,反手抵至腰侧,说,“不劳七叔动手,我先还义父一条胳膊——!”
说罢,宁恪握着剑的手狠狠向上滑去,竟是要自断一臂!谢惊鸿大惊失色,好在谢老七反应迅捷,手刃直直砍向宁恪的手背,剑势被卸下,铁剑咣当掉在地上。
谢老七惊怒:“少主,你这是作何!”
宁恪跪在谢惊鸿面前,眼睛狠戾:“你说得对,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如今,我一样一样还给你,直到你满意为止!”
“你还给我?”谢惊鸿脸色灰白,他没想到宁恪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忤逆他。他一脚踹到宁恪的胸口上,却见他只往后仰了仰,又将背脊再度挺直,他怒吼道:“你怎么还给我!我要一个废物做什么?”
“义父,你拦不住我的。”
“好...好...”
谢惊鸿气得身体一直在发抖,连声音都在颤着:“你宁愿回去送死,都不愿跟义父一起走?宁恪,你这是让你爹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宁恪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谢惊鸿看他是铁了心要回去,一口气没上来,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扶着一旁的柱子撑住身体,谢老七见状赶忙上去扶住他,顺着他的背拍,又给他按住几个穴道,却也不见谢惊鸿好转。
宁恪起来,转身就要往客栈外走。
谢老七急了,刚要过去截住宁恪,不想谢惊鸿却拦住他。
谢惊鸿平了口气,声音中仍有怒:“让他走!一个叛徒,不必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