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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秦时明月之临风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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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海城,听涛楼。

白衣胜雪的男子淡然饮茶,全然不顾周遭几人凶相毕露的狰狞瞪视,之前的剑拔弩张因这不动声色的回应俨然如同一场闹剧,围观众人之中传来几声低笑,带头挑事的那人登时恼羞成怒,大呵一声便要动手,却骤然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光天化日强抢良家民男,算什么英雄好汉?”黑衣男子的声音流水般清朗,染着疏淡的不羁笑意,“不过黎先生,不是说毒医从不入世的么?”

……

这场雨已缠缠绵绵下了三日,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黎佑沿着青石铺就的长阶前行,在码头前打问许久才谈妥船家去往流岚山。他收起伞方踏上船,便觉船身微不可见地一沉,敏锐地回眸去看,只见一袭熟悉的黑衣映入眼帘,伴着一阵低徊的浅笑,“不告而别,嗯?”宽大的兜帽之下,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带着蛊惑的笑意,微扬下颔凑近他,“黎先生何时有如此兴致,担心陌生人的安危了?还是说,在意昨夜同榻共枕的情谊?”

黎佑没有作声,示意发现多了一人尚未开船的船夫稍等片刻,才回过头来无奈地蹙起眉,清冷的声音晕开在雨雾里,“墨鸦。”

“嗯,阿佑唤我名字还是那么动听。”他唇畔笑意更深,瞳底也泛起了些许光华,“莫不是要深情告白?”

黎佑一滞,眉间的痕迹更深了些,正待继续出言相劝,下一刻便听得他反客为主地朝船夫喊了开船,随即手腕就被握住,对方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船舱,隔绝了雨雾沾湿衣衫时也堵去了所有的后话。

舱内一片寂静,黎佑一语不发地坐在矮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饶有兴致掀开帘子观赏雨景的男人,七日前他于客栈稍歇之时遇人寻衅,正待动手时又逢这人多管闲事,方才初次相识,怎料对方不知如何得知他此行目的乃摘取流岚山的火菖蒲,于是……便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摆脱了。

他曾不耐问过为何,却只得墨鸦玩笑般的一句:“自是与你争抢那火菖蒲的,生死人肉白骨的宝贝谁不想据为己有。”

此话由他来说,他却不知为何笃定为假,黎佑沉吟半晌,终是再度出声劝阻,“此行凶险。”

墨鸦回眸看他,脸上依然是游刃有余的从容,“正是如此,我才要去。”他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将眼底的决绝清晰地展露,片刻后才重新微笑起来,目光掠过他腰间的那管箫,毫不客气道,“沿途风景单调,不如你吹一曲给我听?”

……

靠岸时微雨初歇,天穹低垂,苍翠的山峰在渐起的云雾里若隐若现,风姿卓绝宛如仙境。黎佑将箫收回腰际付了船费,送走了船家方得空回头,便见墨鸦立在那里微微扬起脸,安静闭着眼睛的样子像是沉溺于美景,他本就生得容姿卓绝,此刻唇边含笑的模样更是魅惑人心,然而下一刻出口的言辞便立刻破坏了形象——

“哦,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嘛,”他抬起眼瞥向黎佑,语调戏谑,“别担心,船费回去还你。”说罢便直接往前行去,刚走了没几步却又被扯住手腕拖了回来,黎佑兀自垂眸在他手心里扔下一粒丹药,才瘫着脸放开他背过身说,“服下入谷,否则回去。”

墨鸦似是微微顿了顿,宽大的兜帽掩去了所有神色,旋即毫不犹疑地将药吞下后仍不忘本行,“阿佑这么凶会娶不到老婆哦。”

再次被调戏的白衣男人一如既往,充耳不闻地径自向前走去,留下墨鸦在身后无奈地摇头苦笑。

入山渐深,愈发浓重的雾气次第翻卷而来,山路狭窄,黎佑抵不过墨鸦坚持只得跟在他后面,想着从没见过说是来抢东西却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的,一边开口问道,“方才给你什么,你也不问?”

波澜不惊的声音里似乎意外染上了淡薄的不满,宛如对他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颇有微词,墨鸦挑唇一笑,惯常的调侃接踵而至,“有什么好问的,若是毒药便死在你手上也无悔。”他说得轻巧,听的人却是呼吸一窒,敏锐察觉的墨鸦微微回眸,“如何,被我感动——”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兀的拉扯打断,尚未回神时二人位置已倒转,墨鸦只见挡在他身前的男人袖间银光一闪,左前方便有重物落地之声,细看却是一条三角头的金鳞巨蟒身首各异的残骸,“山中地势复杂毒物甚多,凝碧丹可保你十二时辰内百毒不侵。”

墨鸦却难得没有对这番解释做出反应,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探入怀中摸上暗器的手,余光掠过黎佑收往袖中的短刀,“阿佑刀法如此精妙,不知是何时练就的?”

黎佑蹙眉拨开一只毒蝎,“三年前。”

三年前。

雨后的山林青翠如新,一日前血染的杀戮皆都湮没在郁郁苍苍的碧色之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落入屋内,为床上沉睡不醒的人苍白的脸颊添了些许虚幻的生气,墨鸦僵立一旁,形容略显憔悴,颇为紧张地看着坐在床畔的华发老者。

“内力全失经脉尽断,或可恢复如常,习武却是再也不能了。”

然而……

余音犹在耳畔,墨鸦抬眸直直看着眼前“恢复如常”的白衣男人,一时竟忘记掩去眼底悲色,“怎么……?”

那些都是埋没在时光里的陈年旧事,不值一提,黎佑本不喜四处张扬,此刻看着对面男人眼中神色,却鬼使神差地回应道,“三年前我曾受过重伤,虽然师傅说不可再习武,但付出些代价总还是能做到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听得人心里发寒,全身经脉尽断,单是恢复行走便不知要承受多大苦楚,然而只是短短三年,不知是怎样的信念支撑这个人走到这一步,“为何……”

“为护一人平安。”黎佑有些迟疑地沉吟道,记忆中并无此人,却不知为何觉得此事必做不可。再度触及脑海中那片无论如何挣扎也寻不到的空白,黎佑不适地蹙起眉决定再次将之抛诸脑后,正待专心致志地走路时,又听到身后之人并不陌生的戏弄——

“喂,美人,”他故作轻佻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掩不去的轻颤,“据说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要以身相许,你看之前我救你……”

“之前是你多管闲事,”黎佑瘫着脸犀利驳道,“若是要许,也是你许。”

……

山中路势繁杂,过了下道弯后终于柳暗花明,雾气渐隐,崖壁上火红的植物如同燃烧的烈焰,兀自散出的光华仿佛剥落的火星将周遭迷雾灼尽。

墨鸦仰首看着此般奇景,“阿佑采这火菖蒲,是做什么用?”

“桑海方家千金病重。”黎佑四顾片刻,移步去往崖壁右侧岔道,“随我来。”行了半晌却发现对方并未跟上,只得折回去冷着脸道,“愣什么?”

分明是被这声呵斥唤回神的,墨鸦却死不悔改地勾出一抹恶质的笑弧,“在想一会儿将那东西夺过来,你会怎么哭着求我啊。”

黎佑充耳不闻,这回干脆拉住他的手腕扯着他,二人一路上得崖顶,黎佑取了绳索在一旁古树的树干上牢牢缚好,攀下山崖前不忘叮嘱,“你便在这,不许乱走。”

墨鸦已在崖边寻了块石头老实坐好,正托腮意味深长地浅笑着看他,“阿佑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

黎佑冷冷瞥他一眼,“如此甚好。”

墨鸦安静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雾气之中模糊不清,唇边的笑意终于渐渐淡去。

……

“火菖蒲,十五年出一株,生一日,后化齑粉,再无迹寻。若能于其生时采下,则可起沉疴疗病噩,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他少时家破人亡,从此便是孑孓漂泊,命途多舛,成为韩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姬无夜的手下墨鸦之后,更是被喂下镇魂毒药以表忠心,每月须得定期领取解药,否则便浑身剧痛难忍,那一日他正被痛楚折磨,无精打采地瘫在床上,黎佑坐在他床畔眉间紧蹙,本是为他把脉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扣住,任凭他将之捏的生疼也全无抽回之意。

“还有三年,火菖蒲出土,你便再也不必受这苦楚。”

这个男人本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届时却手忙脚乱地念出这段来,分明是要藉此分散他的疼痛,这般笨拙让他在痛得痉挛时也克制不住地笑出声,“你还真是老实,安慰我的话说三日会比较好吧,这么痛若要忍得三年,没有美人作陪怕是全无可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狭长的眼底泛起不知因痛楚还是愉悦而生的水光,“如何,你要不要陪我?”

床畔的人闻言一怔,眉心微沉,“自然。”

对于痴迷医术的毒医来说,他不过是众多素材之中比较珍贵的一个,然而此刻听到简短笃定的回答,却还是难以抑制心头涌上的暖意。

……

雾气在眼前翻转氤氲,仿佛要将那些只有他一人还记得的过往悉数模糊,笑意再度笼上唇角,墨鸦意味不明地轻声念,“呵,方家小姐。”

……

黎佑带着甫刚采下的火菖蒲原路返回,将要攀上崖顶时眼前伸过一只手,上方的墨鸦翘着唇角,一副你敢是不敢的表情挑衅地看着他,黎佑瘫着脸顺手握住那只手掌,选择之后对方倒是安分了很多,很快便将他拉了上去。

黎佑收好绳索再次回头,就看到墨鸦怔怔地盯着他背后放着火菖蒲的包裹,眸中神色复杂难辨,语气却仍然是浮滑的,“能使得堂堂毒医为她出生入死,那方家小姐定是生得美若天仙,我倒真想亲自看上一看。”

“乱说什么。”黎佑淡淡瞥他一眼,竟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方家于我有恩,不过藉此机会还了人情罢了。”

那边墨鸦顿时舒展了眉宇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口中依然不依不饶道,“嗯嗯,不错不错,有情有义的美人看着就更想据为己有了。”

饶是早已习惯了被这般调戏,对方这番从未得到过回应却照旧锲而不舍的作为,还是让黎佑颇为无奈的轻叹,“走吧,下山。”

……

黎佑将药材交予方家管家出来后,天色已暗。雨虽停了,蔽日的云霾也将夜晚引得早到了些,万家灯火点亮了整条长街,黎佑在小巷深处的长歌酒家前停步,思量半晌还是进去提了一壶龙口酿,出来未走多远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好香的酒。”正是从流岚山回来后在桑海码头前不告而别的墨鸦。

“你还不走?”此人来去皆是干脆利落,似乎打定了主意只护他走这一遭,黎佑淡声道,“若是怕我采药受伤,现已无需忧心。”

听闻这番无情的逐客之辞,墨鸦却风流地挑了挑唇,眉梢眼角满是狡黠笑意,“哎,既然看出了我是仗义相助,不如顺道请我喝酒答谢?”

“……半日不见,你的脸皮还是那么厚。”

黎佑本是打算乘夜船一路南下,此刻遇上墨鸦也只得改了计划暂宿桑海,听涛楼建在临海的崖岸上,推开窗便是无垠的大海,墨鸦不羁地坐在窗沿上提壶灌酒,分明是他买回来的酒,最后却被这家伙一人霸占,海风吹得满屋子酒香,医书也看不进去了,黎佑索性起身来到另一扇窗前的琴台前坐下,琴音悠然响起时,他背对着墨鸦,并未看到那一刻对方骤然的回眸,一双眼睛满满印着他的背影——

三年前,阳翟城畔临风谷。

连绵三日的雨依然未歇,天却忽然之间亮了起来,鼻间萦绕着草木清冷的香息,墨鸦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循声望去,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是染着水意的青翠山林,鲜明的色泽间或有湿润的雾气氤氲,那人便负手立在这仙境般的天地之间,侧脸的轮廓俊美凛然,身形颀长挺拔清傲如竹,纯白胜雪的衣袍曳出漫天遍地流光。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敏锐地回过头来,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须臾之后转身在他床畔坐下,一手捋住广袖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空出另一手覆上他的额头,温凉的触感从颊侧辗转到颈项,修长的手指在颈动脉处稍作停留,片刻后才收了手道,“烧已退了,但要痊愈仍需调养数日。”

呼吸间都是刺骨的痛楚,墨鸦皱起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刚动了动嘴唇便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传遍了全身,下一刻,他的手被握住,透体而入的内力带着温和的暖意逐渐镇了痛,那人一边拭去他额上沁出的冷汗,一边叮嘱,“未经我许可前不得妄动。”言毕,他便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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