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笑了笑,说:“搬到这边来之后,我们俩觉得有点寂寞,所以收养了一个女儿。算是重续天伦之乐吧。”
杨永丝毫不提杨子溪的事情,倒叫晏海清十分过意不去。她立刻低下头,道:“对不起!”
杨永摆了摆手,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算是造化弄人吧。看上去你倒是还没有走出来。”
程彩丹又端上来一盘车厘子,问道:“这些年来,你交女朋友了吗?”
晏海清又被惊了一下:“女朋友?”
这些年来,她清心寡欲,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没有过。除了许医生以外,可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曾经喜欢过杨子溪,也没人知道她是个同性恋。
程彩丹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些话,真的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见到晏海清的反应,程彩丹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她拿手捂住嘴,道:“啊,难道我猜错了?”
“猜错什么?”晏海清下意识问。
她发现自己的智商愈来愈不够用了,这些天来接连受到惊吓,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晏海清了。
杨永道:“说起这个非常抱歉,也许是我们乱猜了。我和孩子妈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们家孩子。”
“欸——?!”晏海清更吃惊了,脸颊上的温度迅速地升了起来。
这个秘密她藏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被两个老人家一语道破。确定已久,甚至理所当然。
晏海清有一种全然暴露的感觉,她的淡定自若和神秘莫测,全部基于底牌的多和杂。面对着她本来就心怀愧疚的两位长辈,她没办法否认,也没办法坦率地承认。
“……我这次来,是想就那件事故道歉。真的十分抱歉,我不知道会造成那样的结果。”晏海清坐在沙发上,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几乎都要碰到膝盖了。
程彩丹将她扶起来,说:“唉,早就说过这事不算你的错,只是机缘巧合,天命难违。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都走出来了,你个年轻人怎么还这么拗。放下吧,人生还很长。”
杨永也道:“是啊,小溪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自责。”
他们也猜过晏海清的心理状态,之前觉得对方喜欢自家女儿,还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现在看晏海清这个样子……只怕是没有猜错。
晏海清看着杨永和程彩丹。客观来讲,两位老人年龄已经不轻了,但精神矍铄。他们俩真的放下了,目光慈爱和宽容,也许是在看着一个小辈,也许是在看着一个同病相怜的受难人。
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同样爱着杨子溪的晏海清,早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吧。
【取得原谅,如果可能的话,跟他们聊一聊梦境。】
回想许医生交代的两个任务,晏海清咬了咬嘴唇,她并没有想过第一个会这样容易。
她本以为……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晏海清鼓起勇气说:“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做梦……”
晏海清的情绪并不是太稳定。明明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好好地整理过梦境里的时间线,可跟杨氏夫妇讲述的时候,还是有些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
领养的那个喜欢装盲人的小女孩也在一旁听,对于她而言,这些仅仅是故事而已。
她问晏海清:“为什么晏不主动一些呢?既然杨可能与你相爱的话,那她总能与你相爱。”
晏海清笑,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她又问:“晏,你真的喜欢杨吗?你并不认可她的人生。”
“晏,杨现在很幸福吧?”
“晏,那你幸福吗?”
小女孩不停地问这问那,到后来晏海清已经不去搭理她了。
在小女孩聒噪地点评之下,晏海清的思绪老是被打断,到最后已经没有那样真情深感了,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杨永和程彩丹沉默着、微笑着,时而双目含泪,感怀至深。
最后两老热泪盈眶:“知道小溪很幸福,我们就安心了。剩下的也不是我们俩能干涉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道:“不过我们相信我们自己,能让小溪幸福。海清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小女孩懵懂无知,依旧闭着眼睛装盲女,问:“晏,你不自信吗?可是你看起来……不,闻起来很厉害呢!”
直到现在,小女孩还没有忘记自己盲女的设定。
杨永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乖一点。”
晏海清问自己:我不自信吗,我不相信我能给杨子溪幸福吗?
可是事实似乎就是这样。
她没能给任何人幸福,包括她自己。
晏海清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该走了,谢谢……杨叔叔和程阿姨。”
她本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杨氏夫妇,可那一瞬间她想起梦里的自己就是这么叫的,于是脱口而出了。
杨永看上去并不介意,反而有些欣慰的样子,道:“海清,可以放下了。”
晏海清心情复杂,抿唇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杨永对小女孩说:“给姐姐送行。”
小女孩嘟着嘴不愿意叫姐姐,但却扑到了晏海清身上,抱着她的腰道:“我们出去吧。”
小女孩闭着眼睛,仍然装作盲女的样子。晏海清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我走了,不用送了。”
小女孩仍然把晏海清送到了门口,分别的时候她问晏海清:“杨和晏考上同一所大学了吗?在一起了吗?”
晏海清一愣,转头笑道:“不告诉你。不过你闭着眼睛能看清路吗?”
小女孩跺了跺脚,道:“我也不告诉你,哼!”
她把门锁上了,隔着栅栏对晏海清做鬼脸。
这报复来得太快太小儿科,晏海清忍不住轻轻摇头,笑了。
她转身在积满雪的小道上走着,心想这次是真的要放下了。
小女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姐姐,你要幸福啊!”
晏海清诧异回头,看见小女孩出了院子,正踮着脚朝她摆手。
她回以微笑与挥手,乌云恰巧散开,太阳久违地露面,用一缕清澈的阳光,向雾都伦敦打了个招呼。
天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