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墙壁起身,对着他行了一个我不知道还标准不标准的军礼,对于有的人来说,一座城是一段回忆,而有的人,一首歌就可以听出一段过往。
可是对于我来说,当年的所有的人,都可以作为一个导火索,引爆我脑海深处那不愿意提起的坟墓。
我跟着他上了车,司机是一个缄默的小伙子,在沉默了一段时间过后,A叹了口气道: 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么? 小三两,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我别过脸,偷偷了擦拭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却从倒车镜中发现司机小伙儿正在偷看我。
我转脸对A笑了笑,道: 小三两?
然后笑声转为狂笑,撕心裂肺的笑, 我指着自己的脸对他歇斯底里的吼道: 你叫我小三两? 你对一个满脸皱纹的人叫小三两? 你让这个开车的小伙子来说,就我这样子,如果我结婚的早,孙子都快跟你一样了吧?
说完,我脑袋有点眩晕, 外貌和年纪的落差,这始终是一个我无法逾越的坎儿, 我在床头装上一个镜子,就是幻想我哪天在醒来的时候,会忽然变成原来的模样。
我甚至一遍一遍的看童话, 我多么天真的希望有一个公主来吻醒我。我这个被施了诅咒的人。
我的公主,秦培,那个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姑娘。
A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点上一根烟,任凭蓝色的烟雾在车厢内盘绕,直到即将燃烧到烟蒂的时候,我道: 我还有救么?
A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救你, 我是来接你见秦培最后一面。
烟蒂掉落在衣服上,灼烧到我苍老长满白色鱼鳞般物质的皮肤,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最终我还是没见到秦培的最后一面,我在北京的一处四合院外抽着烟等到她闭眼。
不是我不想见,不敢见, 因为我尊重她, 我记得我给她的承诺, 当年在分别的时候她对我说: 三两, 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就让我们最美丽没绚烂的样子都停留在彼此的脑海里。
我不见她, 是给同样死于器官莫名萎缩的她最后的爱。
我见到了秦培的父母, 她的兄弟, 他们在看到我的时候,如同看到了一个瘟神,这世间的百样水土养育百样人, 我知道,因为秦培身体出现的变故,她的家人兄弟得到了大笔的抚恤,并在在生意上受到了格外的关照,如今过的非常好。
秦培成了他们的摇钱树,成了他们的筹码。
我听到了秦培嫂子低声的一句抱怨: 以后那些人会不会不管咱们了?
她哥哥道: 敢不管,就把骨灰给他们送去!
我没有参加秦培的葬礼,又回到了平顶山,临行前我本来想给A留一句话,让秦培的哥哥家破人亡, 可是我却没有,因为这不会是秦培想要看到的。
仅此而已。
我不感谢A, 也不厌恶他,就好像这是我们的宿命一样, A也有他同样的宿命,深陷这件事儿当中,我们是棋子,是卒子,他也是棋子,大不了是可以长驱直入的车罢了。
我更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对我, 对秦培, 甚至于对当年我们那个队伍所有的人了如指掌。
不是从未忘记我们, 而是我们都在监视之中。
观察我们身体的变化,甚至于控制我们,保证当年的秘密绝不外泄。
直到我们死亡。
我回到平顶山之后,基本上已经算是万念俱灰,秦培曾经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可是如今这个坚持了许久的执念终于崩碎,我切断了电源,打开了煤气阀门,穿上了现在已经落伍却在当时非常流行的尼子大衣。
我把我跟秦培的合影抱在胸前,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在A的车中见到的那个司机小战士, 他正在给我削一个苹果,看到我醒来,他挤出一个阳光的笑脸,道: 三两哥,吃苹果。
这个哥字叫我的心酸,我看着他,知道这可能就是A派在我身边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救了我的命,却阻止了我跟秦培的重逢。
我该怪他监视我,还是该怪他救我?
面貌的老去让我的心理也非常的老迈,我甚至于看他,真的如同看我的孙子一样。
这也是在这个局中的小角色而已。
煤气没有要了我的命,可是却在我本来就已经枯竭的身体上雪上加霜,现在的我,只能靠轮椅才能移动, 小战士如同一个保姆一样的照顾着我,可我知道自己终究时日无多。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死神带走我“年轻的生命”。
虽然这个年轻的生命已经有了沧桑的容颜。
我准备把我那个在银行的觉遗产留给小战士答谢他对我这段时间的照顾,他却摇头道: 三两哥, 我不缺钱, 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故事, 这似乎是一个魔咒, 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 就再也拔不出来。
我看着他道: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故事?
他指了指眼睛,道:面目可以苍老,隐藏在眼睛中的东西却永远存在。
我又道: 可是我已经签了保密计划, 有些东西是我决定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小战士耸了耸肩膀道:我尊重您的选择, 但是请您放心, 我只是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并且将它烂在肚子里,难道您就不想有一天,有人能解开您身上的谜团么?
我闭上了眼睛,说实话,所谓的保密,所谓的职责,对我这个将死甚至早就可以当作死了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想过,如果我这一生真的走的了尽头,当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就永远没有答案了?
我会不会遗憾?
我咽了口口水道: 可是这个故事很长, 我怕我的命,已经不足以我讲完这个故事。
小战士道:一个连贯的故事,这个故事对您来说, 是一份牵挂, 我相信,他足以让你在说不完它的时候,舍不得死。
我微笑着点头道: 但愿吧,这个故事讲完的时候, 我就可以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