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纣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了出来,他能力虽然不及从前,但保命的技能总是有的,再不济,还有这一双眸子,总能让他逃出苍梧,届时山高海阔,他自可以随心所欲,更何况,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太弱,见过丰澈后,他不是没为自己打算过,甚至也想过回到曾经的巅峰状态,让他重新找到从前作为月刑堂少司的尊荣。
而他那样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对苍梧诸弟子虽然尽心尽力,却仿佛总隔着一层什么,归根结底,在康纣南心里,他只欠曲笙一个人的情分罢了,而这情分对于他来说,并不一定要用性命来托付,若是以前还罢了,丰澈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在这个世界有生存的另一种可能,心中不是不是震撼,不是不活络。
他不是废人。
就算嘴里说上一万次,在月刑堂少司的心中,没有“废物”这个词。
所以他没有拒绝当年秀鸾的接济不是吗?
所以他不是一直潜心修炼,蛰伏在这小小的门派中,不是吗?
难道他活了这一世,现在竟然要与这门派一同覆灭吗?
康纣南比别人更早察觉到传送阵的波动,当他看到来人的气息和修为时,他就知道,苍梧难逃这一劫。
然而在本该做出逃跑决定的时候,他迟疑了。
因为在这个见鬼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山下的角城还有几处阵图未完成,那个总是絮絮叨叨,人还糊里糊涂的老头子前天又来央求他,为新建好的两条街巷检查加固结界,葛提的进货渠道有些问题,还等他商量开通传送阵的相关事宜……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每想起一分,居然就多了一分迟疑,而他记性又该死的如此好,有关苍梧和角城的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像是一环又一环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地上。
最后是桐姝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就在断罪通过三重天传送阵的刹那,苍梧诸人中,竟是桐姝这个傻丫头率先察觉,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通知所有人有敌来袭,而后做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来到他的院子。
桐姝那一双眸子微微泛红,并不是因为悲伤或者恐惧,更像是某种正在觉醒的杀意。
康纣南亦是定定地看着桐姝。
她拥有野兽般的直觉。
他拥有曾经在严苛训练下得来的优异战斗素养。
这使得他们在危机关头来临之时,会第一时间找到相似的同伴。
桐姝的眼神不再天真懵懂,令人想起了在苍梧祭典时,她与苍梧诸人一同进入绝命阵后,在最后大战时发狂杀敌的样子。
冷血而暴虐。
她语言快速简短:“你走,去找小姐姐。”
桐姝笃定他有逃出去的本事。
康纣南摇头道:“我自有分寸。”
桐姝便不再言语,她身子一动,人便闪出康纣南的院子,已不知踪迹。
与此同时,苍梧诸人已被高阶修士的威压死死困住,除了制服那两名太和弟子,断罪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迅速控制了整个苍梧,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只羽毛颜色驳杂,并不起眼的胖鹌鹑。
这些人中,没有康纣南和桐姝。那鹌鹑便缩起了脖子,像只蔫嗒嗒的家禽,被封笛抱在了怀里。
就在断罪四处寻找北海鲛人踪迹的时候,恰好便是长烜神君带着常钧语回苍梧之时,再之后,断罪便带着常钧语上了天海湖,要以苍梧弟子的牺牲来逼迫涯风现身。
康纣南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他心如擂鼓,当相处数百年的师弟流下第一滴热血的时候,被撼动的不仅仅是天海湖,还有他的心。
不再去想其他,他就这样明晃晃地站了出来。
看着断罪的时候,康纣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尽职,尽责,且,忠于自己。
耳边的声音亲切又熟悉,似跨越时空,从远方传来。
“我从不要求我的属下向我效忠,我希望进入月刑堂的每一个人,都能忠于自己,我希望你们,忠于自己的感受,忠于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一切。”月刑堂堂主赫赤儿这样对他说过,这也是康纣南自认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与那些盲目追从众星意志的人相比,他的消极和犹豫,的确已经是一个异类了。
他心道,这一辈子,既然已经做了苍梧弟子,那便好好做一名苍梧弟子罢。
或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认同了这个门派,并以一名苍梧弟子自居了?
断罪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可他心无挂碍。
若是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在眼前被戕害,他也不是那个威名赫赫的月刑堂少司了!
就在他的瞳力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断罪的手已经一点点穿透他的术法,慢慢伸向他的脖子。
断罪的手指上面加持了不知什么法术,带着火毒般的热,不需要过多了解,也能看出只要这手指沾上康纣南的皮肤,便会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只在毫厘之间,康纣南依旧定定地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