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天瞥了一眼那张纸,猛然记起,那黄纸正是无名山庄被毁后他从穆莲的画轴中抽出来的,那上面是穆前辈的遗言。
——记住,如若有一天遭遇强敌追杀,你就去京城找一个叫夜独龙的富商。你拿着这幅画,告诉夜独龙你是穆无极的后人,他自会兑现当年对你外公的承诺,助你脱险。
夜里欢略略一扫,将纸塞回飞鸟手中,“这上面提到的京城富商应该就是我爹,不会错,但我不知道我爹与你外公的承诺,帮不了你。”
飞鸟摇摇头,“我并不是求你帮我。如今我找到了落花,就算和她逃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再回唤雨楼去助纣为虐!我不怕吴阴天的追杀,因为……”顿了顿,将一个蕴涵着别样意味的眼神递给了杨乐天,“有我大哥在!”
杨乐天立即回应了温暖的笑容,拍着兄弟的肩膀道:“行,我带你们两个去隐居。你我兄弟练剑喝酒,落花跳舞,琳儿弹琴,有两个美女伺候我们两个男人,好不逍遥快活!”
飞鸟尴尬地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他赶忙看向夜里欢,岔开话题:“我是想说,夜里欢他爹的事情有古怪,为什么一个富商能帮武林世家的人逃脱强敌,他凭什么有这个能力?别忘了,夜独龙这个承诺可是许给了当年的丐帮帮主,若是事情反过来,我倒觉得更可信。”
“确有蹊跷。”杨乐天用指腹戳了戳太阳穴,在狭长的酒窖内扯开步子。
星辰消失在夜空中的时候,酒窖内的人谁都没有察觉,直至那盏走马灯的烛芯被从石板入口处洒落的雨丝浇灭、黑暗降临的时候,窖内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人才反应过来。
还在踱步的杨乐天将走马灯拾起,回头一看,其他的人却都已昏沉睡去。今日的夜似乎特别的长,在这漫漫长夜中,杨乐天脑中所有的思绪都像团成了一个球的绒线,解之不易。他不仅思索着黄纸中的蹊跷,更惦着他们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如今,夜里欢和落花已经得救,那么吴阴天对飞鸟和沁儿的桎梏便形同虚无,飞鸟自会跟着他,那沁儿呢,会不会从吴阴天的魔爪中安然逃脱?况且,沁儿已经和吴阴天有了夫妻之实,此时还会不会愿意离开,履行对他的承诺——救了夜里欢,就主动离开楼主呢?即便是沁儿可以顺利离开吴阴天,那么之后呢,这几个人真的会甘心随他隐居起来么?他又是否该放任吴阴天在江湖上继续横行?
一连串的问题如蜘蛛网般在脑中铺开,杨乐天揉了揉眉心,念道:可惜,如今我没有了玄魂之力,武功在那个吸了龙心蛊的小人之下,如果我单枪匹马去挑战,这场仗的胜算又有多少呢?罢了,罢了,不去想了,先睡一会儿再说……
杨乐天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兄弟旁边坐下,靠着墙,闭上了眼睛。那盏湿漉漉的走马灯就放在手边,他摩挲着灯顶端的绒绳,脑中还在纷纷扰扰的思绪里徘徊,辗转难眠。但是,人总要休息,才有充足的精力迎接明天的挑战。于是,杨乐天静静地聆听着头顶上雨丝淅淅沥沥地敲击地面的声音,努力让自己不要思考,放空头脑,跟着这缓慢的节奏浅浅入梦。
“杨乐天,你睡了么?”
刚刚进入浅眠的青衣侠客,忽然被这一声惊醒。杨乐天吐了口气,回答了夜里欢,“没有,什么事?”
杨乐天睁开眼睛,窖内漆黑一片。
半晌,传来夜里欢低沉沙哑的声音:“那走马灯……在你那里么?”
“嗯,给你。”杨乐天摸索着,将灯放在夜里欢身边的地上。之后,他侧靠在墙上,合上疲倦的眼皮,努力寻找着刚才入眠的感觉。是窖内再次出现的光亮,晃开了他的眼睛,这次,他又在睡眠的边缘绕了一个圈之后,突然被一道刺目的光拉了回来。
心中难免郁闷的杨乐天,再次睁开双眼,略带怒意地看向夜里欢。只见夜里欢重新点燃了走马灯,正凝视着那明晃晃的光亮发呆。看见微弱的光影在那张面无波澜的脸上跳跃,看见夜里欢木讷空洞的双眸,杨乐天心里小小怨愤瞬间平定下来,猛然间,他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之心,很想出言安慰几句。
“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杨乐天开了口,而夜里欢却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旋转的马灯,又仿佛没有在看。
杨乐天看着他颓废的侧脸,接着劝慰:“冰封自己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不如试着去面对,正视你的家仇,正视那些令你痛苦的往事,不行就痛快地哭一场。哭过之后,就要学会抛弃一切执着,以一种淡然漠视的态度去面对曾经的伤痛。当你完全放下之后,你会惊喜地发现那些痛苦却根本伤不到你,因为你已经放下、抛弃了它们,看见它们也毫无感觉。呵,你知道么,不在乎的事情是永远也伤不到你的。”
“如果能够不在乎了,便不会再有痛苦?”夜里欢喃喃自语,说到最后语声微微上扬,他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将失去焦距的瞳仁拉回,目光定在了若明若暗的灯屏上。
“没错。”杨乐天轻笑。
“为什么会这样?”
“呵,人之所以痛苦,在于执着。”
“我不是说这个。”夜里欢突然加快了语速。
“嗯?”杨乐天顺着夜里欢惊讶的眼光望去——在那白色的灯屏上,除了奔跑的马儿幻象,竟还浮现出了十余条纵横交错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