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这并不是在吹嘘,八艘船,他心中准备派一千五百人出去,这一千五百人放在后世,便是所谓的海军陆战队了。此时欧罗巴小国林立,以一千五百海军陆战队,灭掉几个小国可谓轻而易举。
欧罗巴此时尚处蒙昧,野蛮愚昧而且贪婪,大宋远征舰队到了,少不得要受到觊觎,有这样一支水陆两用部队护着,他要放心得多。
这件事情便如此决定下来,与之相比,那勋议团制度才是麻烦。
朝野之间争论了足足三个月,各家报纸上妙文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数以千计的文章各自引经据典,虽然支持行勋议团制度的占了多数,但始终没有出现一锤定音的力作。赵与莒最初也等得心焦,数次想要凭着自己的权威强力推行,但后来他发觉这争论中不断出现的妙文,实在是有助于长久之后的政治改革,便忍下未动。
苏州离得临安、金陵和华亭都不远,这些年来发展得也快,也成了人口过十万户的大城,但风头远不如周边的三座城市强劲。
张端义郁郁地坐在门前,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如这天空一般沉郁。
“官人坐在此处,便能有收益么?”他的妻子推开门,见他坐在凳上发呆,忍不住开始唠叨道:“这天下男子,哪个不是养家糊口的,有几人象你,竟然要靠妻子养活的?”
张端义少时读书,又学了一身武艺,每每以文武双全自诩,可如今却穷困潦倒,年已近半百,却一事无成,还要靠老妻于织厂里做活为生。他若是想为官,原本并不困难,他与魏了翁有旧,若是去走他的门路,混个官职什么的并无问题,只是张端义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出路。
男子汉大丈夫,扬名立业须靠自己,委身事人,岂为正道?
“说你呢,别杵在这里不动弹,你就不能自在一些么?”
不怪张端义的妻子发脾气,她这般年纪,换在家境尚可的人家,原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的时候,偏偏跟了张端义这百无一用之人。在她上工的工厂之中,她是年纪最大的,虽然落了个管事的职司,可眼见着那些反应比她敏捷、眼神比她清楚的年轻女工冒出头来,她心中便有一种危机感。她知道,迟早有一日,工厂的大管事会请她退休,虽然那时会有些养老金,但比起现在要少得许多,如何撑着自己这个家,将是个大难题。
张端义默不作声地挪在一边,夹在肋下的一册子白纸落了下来,张妻险些踩在其上,她慌忙收住脚,将那册子白纸拾起,却是丈夫这两年来的手稿。
“将你的宝贝收着,旁人在报纸上发文,还可以换得些润笔,你却写些无聊的传奇……今个儿又碰壁啦?”
老妻话是说得不客气,但将稿子交来的时候却很是小心,生怕扯破了一点。张端义苦笑着道:“碰壁了……”
苏州也有一家报纸,名唤《姑苏逸闻》,张端义今日去将自己的手稿给他,可平日里客气的《逸闻》主笔只看了两眼便将稿子退还与他,张端义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神色:这东西也想在报纸上发表?
“正夫兄大才,文笔才情俱佳,那是不必说了的,只是如今最受欢迎的却是时论杂评,不是这传奇志异。以正夫兄之能,何不提笔写些尖锐辛辣的时论杂评,比如现今最热的勋议团制,何愁不能发表?写时评杂文,运气好还可得个‘大家’、‘教授’的敬称,名财两得,岂不快哉?便是要写传奇志异,正夫兄也该写些才子佳人之类的,那才子定要秀气斯文,最好还要文弱,那佳人定是富家独女,或者官宦千金,才子一人为好,佳人数量不拘,再添上些艳词春事,何愁看官不趋之若骛?其次正夫兄也可以写那神怪妖魔,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那《唐三藏取经评话》一般,自然,这里头少不得有女妖女魔之类的,且都是风流多情。再不济正夫兄去写野史传奇,三国的隋唐的,争霸夺权奇谋诡计,尽皆大有可为——偏偏正夫兄要写我大宋现实之事!写现实之事也罢了,正夫兄放不下文人的迂气,偏偏还想添些微言大义,你说你写些纺织女工有何用,莫非那些纺织女工还会掏钱买这报纸看你的文么?”
那主笔这一串子的话语,说得张端义头越垂越低,最后灰心丧气地跑了回来。
主笔说的他都明白,事实上,还有比那主笔说得更为尖刻的,张端义听别人说过。比如说文字粗俗毫无风雅:这部书稿中,他用的尽数是口语、俚语,坊肆之间大伙都用着,可写成文稿便有些怪异,既不是六朝之艳丽浮华,又不是韩愈所倡的古文质朴。再比如说是悲剧性结局:在他的书稿之中,那三位纺织女工,一个因为劳累过度病死,一个被父兄逼迫不得嫁与中意的儿郎,须得将自己所有收入都用来补贴兄长,最后一个则遇人不淑,为负心人卖入勾栏,毅然自尽。
这些都是不讨喜的,报纸的读者不爱看。张端义多方努力,却仍然无处发表。
“唉,罢罢罢,今后不再言写之一字。”他心中恼怒,便要将那书稿扔进灶堂之中。
“你这老鬼,两年心血便这样扔了?”老妻从他手中将书稿抢了来,看他这模样,终究是心怀不忍:“你且等等!”
片刻之后,老妻自房中出来,掏出个小布包儿,布包里包着一小叠纸钞,老妻将之攥得紧紧的,摊到他的面前:“拿着!”
“怎么?”张端义看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纸钞,老妻将一文钱都看得斗大,平日里省吃俭用,存些这些零散的纸钞也不容易——银行中存的不算,那可是要防老的。这一叠子,少说也有三十来贯,张端义怀疑这些年存下的余钱都在此了。
“明日里,你买上车票去临安吧,我知道,咱们这去临安火车车票价钱是一人十二贯,剩余的便是你在临安的开支,苏州这小地方,无人能懂你,无人看得中你这书,我就不信临安还无人懂你!”老妻咬着牙,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钱钞,明显露出不舍:“临安那是天子脚下,文风最盛之地,报纸有的是,便没有一家能看中你的?”
“这……这……”张端义怦然心动。
“我将你书上写的事情说与织厂的小娘媳妇儿听,没有人听得不哭的,哼,那些主笔懂些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家官人如何写文?”老妻又说了一句,却被张端义一把抓住手,她吓了一大跳,老脸上不禁飞起红丹:“老鬼,你做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
注1:张端义生卒年岁无考,不过他在端平年间(1235)应诏三次上书,那么这个时候应该是壮年。又:一说1179至1248年前后在世。文中他闲居苏州,未必为史实,方家勿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