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众人见他年轻,还对他有几分不屑:医术比不得其余学问可以有神童天才,行医都是靠着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但听过他名声不由都肃然起敬,远赴海外扬威万里,这岂是常人所能为之!
“秋先生刀术之精天下无双,晚生亲眼见过,故此须得秋先生执刀,为众位先贤前辈演示。”李汉云道。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力士抬来两头牛,两头牛已经死透,被放在台上,众名医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思。
“左边之牛便是蛊症而死。”李汉云又道。
秋爽戴起一双皮手套——这种用杜仲胶制成的手套价格昂贵,然后他又拿起小刀、剪,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衣的少年在旁边为他托着木盘。秋爽按着流程,破开左边牛腹,取出牛肝、脾,举给众人看。
紧接着他又破开右边牛腹,取出肝脾,有戴着口罩的白衣少年上来,用木盘托着两副牛肝、脾在从人面前一一呈过。很明显,得蛊病而死的那头牛肝部肿大,众医生都频频点头。
当众人都看过之后,秋爽又将那副坏的牛肝剖开,自其中用夹子取出数条小虫,李汉云指着那蛔虫般的虫子,浑身发抖,声音发颤:“便是这个……便是这个坏了无数人性命了!”
众医生不由得围了上去,他们能闯出这般名声,被官府招来,当然对蛊症也有所研究,知道这蛊症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看着那些虫子,众人都不觉心中发毛。
“我想起了,《宋书顾凯之传》中记有一事,沛郡相县唐……唐……”那名医想得一半,却又忘了。
“唐赐之事!”有人提醒道。
“正是,正是唐赐!”
众名医都是议论纷纷,正这时,李汉云与秋爽交换了一个眼色,秋爽点了点头,接着两名力士将牛抬出去,倒是一僧一道进得这屋中来。
“僧人道士来做甚?”众医都是惊讶。
片刻之后,两个力士以门板抬着一人过来,那人面色焦黄身体僵硬,早就死得透了。众医生都惊得呆住,那僧人道士开始念经,念过一番经文之后,秋爽、李汉云都是捻香对那人拜了三拜。
“以牛为证,尚不足说明,故此须以人为证。此人为蛊病而死,我等虽为救人,但仍得毁其尸骸,故此延请名僧道德之士,为其念经讼德超度往生,其捐一躯,必救人无数。天子怜其不幸,钦命褒赏其德,为其树碑扬名,也特恕我等之过。”
“诸位请看。”
行完礼之后,秋爽换了一副刀具,掀开盖在那死者腹部的布,只见那人腹胀如鼓,正是蛊病症状。秋爽一刀而下,动作迅捷流畅,那些名医都是见惯了生死的,可看了秋爽这刀法,都不觉得身上发寒。
刀法如此娴熟,分明是练过许久的,无怪乎那个主持此事的李汉云不亲自主刀,而让这位流求名医来主刀。就凭这一手刀功,也不知用了多少人练出来。
取出死者肝脏之后,仍是呈给众人观看,接着刮开肝脏,又取出其中蛊虫来。确认真是这种虫子每年都造成大量死亡之后,天下名医都是一阵唏嘘。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若不得剖尸,如何得见之?”一位名医叹息道:“顾凯之误矣,误天下苍生八百年矣!”
“《广武行记》亦曾载绛州僧事,亦如是乎?”
秋爽将肝又放回死者体内,然后飞快地做了缝合,片刻之后,名医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完成了整个过程,然后洗手,捻香,再度三拜,力士又来要将那尸体抬走。
“此人虽死,德泽后世,吾等医者,岂可不拜?”一个医生大声道。
“正是,正是,当拜之以完其德!”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医生道。
秋爽示意力士暂缓抬走尸体,在场的名医无一例外,都是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尸体三拜。
这次事件《周刊》也进行了全程报道,直接后果之一便是对天下医生起了一次启发。原先靠望闻问切来诊断病情,靠阴阳调和五德始终来治病的,现在才发觉在这套理论之外,竟然还可以通过解剖来判断病因。秋爽的刀术让他们疑惑,也有人试探着问起,对此秋爽也不讳言,直道是在战场之上用敌军阵亡兵士尸体练的刀,并说流求医者以此之术,在台庄大捷中活我大宋忠勇官兵无数。
历代以来,残损尸体便是不道不法之事,但敌我双方食其肉寝其皮尚可,何论其余,这些名医心知秋爽展露的将军医术的一片新天地,不免便有人动了心思,要去流求学行流求医术,对此秋爽也是来者不拒,到后来干脆每人都发出请柬,请他们在方便之时前往流求。
赵与莒计划中的医学院,正需要这些天下名医心中藏着的秘方。
随着《周刊》颁行天下的,还有赵与莒扑杀钉螺的明旨,要求凡是临水州县,都必须将田间池塘里的钉螺尽数扑灭。在官府不遗余力催促下,百姓都知道这钉螺竟然就是让他们谈之色变的“瘟神寄主”,哪有不踊跃积极的道理。
除了扑杀钉螺之外,诸如注意处置病人病畜粪便,不接触疫水,积极替得病之人治疗等等措施。为此,赵与莒再命户部拨款,内库支持,募集人手为疫区打井、宣讲防治之策,免费提供药物,为防止井水也被污染,他们打得是压水井,这项发明因为其方便,很快从疫区传到其余地区。
“今日荆南奏章中说,田湖之中已不见钉螺踪迹,百姓处置粪便,也依陛下所言,以石灰沤过。”崔与之对于这些民政之事非常关注,他在朝会时奏道:“只是有些僻壤荒山,蛮侗之所居处,官府管辖不到,恐有遗漏。”
赵与莒对此也无可奈何,便是他穿越来之时,也没有彻底根断血吸虫病,在那位唱出“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望亿星河”之后不过数十年,血吸虫便再度死灰复燃。
“长抓不懈,唯有如此,今后凡疫区官吏考绩之时,都要将这蛊疫纳入其中,若有蛊疫犯者,不唯追究当时主官之责,其前任主官,也须为此担责。”赵与莒想了想道:“民为贵,社稷次之,不爱其民,如何忠于其君,此事亦着为永例!”
注1:荆湖南路人口增长千分之四,不是在下杜撰,乃是搜来的数据,若有误,请免责。
注2:《宋书顾凯之传》:“时沛郡相县唐赐往比村硃起母彭家饮酒还,因得病,吐蛊虫十余枚。临死语妻张,死后刳腹出病。后张手自破视,五藏悉糜碎。”当然,在封建时代里,妻子残毁丈夫尸体,而儿子不阻止是不法的,所以这个事情最后的结局非常不好,在顾凯之建议下,儿子被处死,妻子被终身监禁,故此后面有名医认为顾凯之误天下苍生八百年。京剧、豫剧中有一折《大明魂》,便是根据这段史迹改编,有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
注3:《广五行记》云:唐永徽中(李治的年号,公元650-655年),绛州一僧病噎,不下食数年,临终命其徒曰:吾死后,可开吾胸、喉,视有何物,苦我如此及。死其徒依命开视,胸中得一物,头遍体悉似肉鳞,安钵中跳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