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圣诞礼物-郁久多的草原
引言:爱上一匹野马,而我的心里有片草原,跟我走吧,大将军。
楔子
郁久多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镶金边的靴子,随着黑色的长袍往上看,那个男人笑得一脸温和地望着她:“郁久将军,你在找什么?”
此刻的郁久多正趴在草丛里摸索着今天早上溜出笼子的那只白绒绒的耗子,见到来人以后,她原本就不舒畅的心情更糟糕了,当即对他恶狠狠地说了句:“滚开,讨人厌的汉人!”
那男人也不说话,顺从地“滚”到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继续趴在草丛里搜寻着什么。
郁久多心头烦躁,嘴里喊着“银球”,却总也不见银球的影子,这只死耗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烦闷之际,只见那边那人也跟着蹲了下来,忽然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一块桂花糖,然后掰成小小的碎块,十分悠闲地洒在了地上。郁久多被他的举动打扰了,正欲开口骂他,却见到一旁的草堆里忽然冒出一只银色的绒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桂花糖。
“银球!”她欢呼一声,赶紧冲上去把那只讨人嫌的耗子逮了回来。
那男人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地对她说:“下一回,将军可要把笼子关好了。”
郁久多手里拎着银球,唇边笑容一滞,板起脸来冷冷地对他说:“不劳王爷费心。”
把肩上缀满彩色珠子的发辫往后轻轻一甩,她高傲地转身就走,嘴里貌似还嘀咕着什么,那男人轻笑出声,摇摇头,分辨出了她饱含怨念的嗓音:“讨人厌的汉人……”
【一】
“将军将军,听说今日宫里新来了一名汉人,刚才岩木去给他送饭时瞧见了他,长得可俊了!”伏朱从外面撩开珠帘跑了进来,微胖的面颊上红通通的,像是冬天里的小太阳,此刻正兴奋不已地呈西子捧心状,眼里快要冒出春日的桃花朵朵了。
郁久多正在擦拭盔甲,闪耀的黄金战甲是一个月前可汗亲自赐给她的,素来威严过人的可汗甚至摸摸她的头,笑着赞了句:“郁久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阿娜多虽是姑娘,但在战场上勇猛过人,不输男儿!”
阿娜多是她的小名,素来只有族里的长辈才会这样称呼她。
眼下听见伏朱激动地嚷嚷着,郁久多眉头一皱,头也不抬地说:“小点声,叫人听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伏朱垮下脸来,一脸不开心,“将军真不可爱,听见有长得英俊好看的汉人来了一点也不激动,要知道王宫里那群公主小姐们已经炸开了锅,都在议论纷纷,想亲自去看一看呢!”
郁久多眼神一眯,终于把手里的盔甲放下了,抬头平心静气地对伏朱说:“亲自看什么?不就是一个汉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在战场上与汉人作战时,看见的汉人难道还少了吗?”
伏朱顿悟:“难怪将军一点也不兴奋啊……”
“有必要兴奋么?也就只有你们……”郁久多的语气里有了明显的不悦,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战场上那些软弱无能的汉人,语气里也带着浓浓的不屑,“此生最恨的便是软绵绵的汉人,孱弱无能,阴险狡诈。”
显然还在恼恨上一次战役里那群死到临头了还唱空城计拖延时间、害她上当受骗的家伙。
伏朱嗫嚅道:“可是,可是他们模样生得很俊啊,皮肤像是羊脂一样,笑起来像是春日的风,温柔又和气……”
“后面羊圈里的畜生也是一样的,皮肤比汉人白,还比汉人温顺听话。”郁久多不愿和她多说,于是坏心眼地说了一句,“明日我就下令,把你嫁给后面的那只公羊。”
伏朱吓得脸色一白,又开始哭丧着脸求饶。
郁久多是柔然族的云麾大将军,虽是女子,但却是郁久家的骄傲。从祖父那一代开始,郁久姓氏下就出了不少将军大帅,为柔然族出力不少,也帮着历代可汗把柔然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发展成了今日这个日益强大的漠北大国。
柔然地处宣朝北部,因为漠北这个地域一直被宣朝划为自己的领土,所以自打柔然统一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建了都城以后,宣朝就一直对他们有诸多不满。摩擦不断。
郁久多小时候就经常听祖父说起,中原的汉人身体孱弱,但心思狡猾,这辈子若是在战场上遇见了汉人,千万不要心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取对方首级,否则后患无穷。
后来长大了,到了郁久多这一代竟然全是姑娘,祖父一度叹息,说是郁久家的荣光从此要消亡了,偏生郁久多不服输,自小习武刻苦异常,终成大器,接了祖父的班,成了今日这个威风凛凛的常胜将军。
这位云麾大将军在柔然可出名了,不光因为她年纪轻轻地就以女儿身为柔然立下了汗马功劳,更因为她出了名的口头禅:“滚开,讨人厌的汉人!”
听说是打了好几次仗,回回都有汉人俘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要么出卖国家,要么博取同情,而郁久多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铁汉风格,宁死不屈、绝不苟且偷生,因此也就越发讨厌起这些软绵绵的诡计多端的汉人来。
今日走在王宫里,处处都能听见女人们在窃窃私语,说是宫里新来的那个汉人长得可好看了,笑起来像是天边的太阳。
郁久多心头真是堵得慌,汉人汉人,这群没眼力的女人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个个都喜欢软绵绵的汉人。在她看来,柔然的男儿纵不如汉人精致柔美,但胜在性格刚强、男子气概十足,哪里比不上软绵绵的汉人了?
【二】
第二日在朝议事时,郁久多去得早,第一个在大殿里候着,等着可汗和诸位官员的到来。
她素来在朝中就不怎么说话,毕竟年纪轻轻,资历尚浅,能带兵打仗实属侥幸,哪里还敢在朝上随便发表政论?
眼下,官员们一个一个来了,平时虽也有交谈,但今日似乎特别热闹。郁久多眼观鼻鼻观心,十分仔细地听着身旁传来的对话。
“听说他是宣朝前任皇帝的儿子,如今这个小皇帝的弟弟,文武双全,是个不得多的的人才。”
“不是吧,文武全才的话,那宣朝怎么舍得把这王爷给送来?”
“愚蠢,你且想想,老皇帝死了,如今小皇帝登基才多久?宫里整整七个王爷,每个都是老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当皇帝?自然是送走一个算一个了,要我说,这六王爷是头一个被送出宫的,还是被送来咱们柔然做质子,想必是个好人物,小皇帝必定是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才把他赶紧给推了出来。”
郁久多一愣,原来昨日伏朱说的那个汉人是宣朝的王爷,被送来当质子的。
上个月她打了场胜仗,把宣朝边境作乱的那群汉人统统给打了回去,叫他们不敢小瞧了柔然,而近来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都是以柔然的胜利告终,郁久多之前就听说宣朝选择议和,打算在两国实行质子外交策略……原来这就开始了。
议和对两国来说都是好事,一来宣朝新帝即位之初,需要稳固政权,没工夫和柔然打仗;二来柔然最近内部的一些小部落蠢蠢欲动,可汗也无暇分心去应付宣朝。
等了好一会儿,可汗终于从殿外走了进来,然而进来的并非可汗一人,在他身侧还有另一名年轻的男子,两人有说有笑,像是多年至交,相谈甚欢。
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一看之下,顿时呼吸一窒,呵,好俊的汉人!
那男子最多不过二十一二,面如冠玉,容颜雅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谈笑间波光流转,顾盼神飞。飞扬的剑眉为他增添一抹英气,棱角分明的容颜被唇边那抹浅浅的笑意化作春水潺潺,有如微风醉人。
很难形容这个人的笑容,不浓不淡,不深不浅,恰如其分的好看,有如高山之巅的灼灼冰雪,清隽舒雅,带着高不可攀的骄傲,却又同时兼具谦逊温柔的意味。
可汗带着他从门口走进来,一路依次介绍了在场的重要官员,那男子一直带着笑意与众人一一点头,而来到郁久多面前时,可汗微笑道:“这是我们柔然的云麾大将军,也是柔然的骄傲。”
语气里确实带着些自豪的成分,毕竟自古以来能率兵打仗的女子除了花木兰以外,还有几个?
云麾大将军?那男人一怔,这名字自然是听过很多次了,从今年年初以来,宣朝的边境之争一直处于下风,二每每将士们回朝请罪,都是心有余悸地说起柔然的那位云麾大将军有多么勇猛多么可怕。而因为战场之上一身铠甲,看不起人的面容,能近距离看清这位将军的多半也战死沙场,所以在宣朝就刮起了一阵“黑将军风”,人人都说这位云麾大将军面如罗刹、相貌丑陋,甚至有不少百姓吓唬不睡觉的孩童时,就会说:“还不赶紧闭眼,小心坏将军来抓你了!”
可眼下这位云麾大将军竟化作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画,容貌姣好,若不是那双明眸里带着点淡淡的不屑与傲气,显露出些不同于寻常少女的戾气,压根没人会信这就是吓得孩子们晚上不敢睁眼的丑陋坏将军。
六王爷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露出那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英雄出少年,云麾大将军威名远扬,就是在宣朝境内也是赫赫有名的。”
郁久多丝毫不领情,尤其是看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情知这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当即更脸色一沉,却碍于可汗的缘故,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王爷过奖。”
整个议会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个六王爷顾知展开的,事实上今年宣朝之所以在边境之争上频频让步,最后竟然同意议和,一是因为漠北气候严寒,不利于中原人作战,边境居民也很少,一旦柔然人打来了,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二是因为新帝登基不久,哪里有这个闲心派大军前来镇压呢?
柔然可汗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对议和一事很是满意,对这位宣朝来的六王爷也是客客气气,奉为上宾。甚至还给了他在宫中随意走动的权利,并把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住的殿阁赐给了他。
郁久多看着那个六王爷一直挂在唇边的浅浅笑意,眉头一皱,这虚伪狡猾的汉人!
她一直板着脸,每听到可汗给他多一分的特权,心头就多拧一分,好容易熬到了议会结束,她立马大步往殿外走。
在一旁的花园里喂了喂那只大獒,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后,这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些,打算往宫外走。
岂料才刚抬头,就看见花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蓝黑色的锦衣长袍,长发也以冠玉束在脑后,不似柔然的男儿一般只梳一条粗黑的长辫,而是黑发披肩,柔软飘逸。
郁久多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微眯,看着来人不说话。
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唇角含笑,面容俊秀,彬彬有礼地朝她欠了欠身:“郁久将军。”
郁久多怎么看都觉得他这笑容可恶至极,虚伪做作!特别是这幅打扮,缺少男子英气,脂粉气太重,看着都恶心。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最后摸摸大獒的头,径直往花园外面走。擦身而过时,她微微顿足,冷冷地说了句:“我最讨厌虚伪的汉人了!”
顾知看着她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远去的背影,禁不住笑了出来,这位大将军可真有意思。
【三】
顾知在柔然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受到的是上宾的待遇,成日也无所事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郁久多的苦难来临了。
柔然是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民族,柔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热爱草原,热爱骑马射箭,就连几岁大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弓箭和佩刀,能骑射也能捕猎。郁久家族又恰好是柔然最勇猛的世族,每年的柔然大会亦或每个月的骑射比赛,得到荣誉最多的都是他们,如今到了郁久多这一辈也不例外。
郁久多虽是姑娘,但从小就立志要和男儿一样威武勇猛,所以和同辈的男儿们一起接受骑术剑术的训练,最终因为勤奋刻苦成就了今日的云麾大将军。而在这些比拼的大会上,她也从不示弱,以女儿之身创下诸多记录,成为柔然的骄傲。
然而自从那个软绵绵的汉人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先是在这一年的秋季骑术节上,顾知策马轻轻松松越过了栅栏障碍,又毫不费力地穿行过了密密麻麻的荆棘丛,最后趟过月牙湖,姿态从容地回到了围在篝火前的人群里,获得了一片欢呼。
紧跟其后的郁久多就因为在荆棘从里稍微困住了片刻,所以落后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围着自己欢呼叫好的族人围在另一个人面前,笑得比花还灿烂。
偏生人群里那软绵绵的汉人还回过头来对她笑了,大会结束后,还把大家送的鲜花递给她:“今日我也不过是侥幸领先了一步,将军的骑术过人,我心里很是佩服。”
郁久多简直气疯了,这家伙在做什么?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她眯眼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鲜花,语气森然道:“这花配给软绵绵的汉人正合适,还是王爷你自己留着吧。”
转身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滚开,讨人厌的汉人!”
随后又迎来了去草原捕猎的季节,郁久多得知那个汉人要参加后,使出浑身解数捕获了一大堆猎物,可抵达营地时,却看见顾知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手里的那根长长的麻绳上牵着一长串活生生的猎物,不仅有野兔獐子,更有红狐和野狼。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那些动物居然乖乖地被拴在麻绳上,一点也不挣扎。郁久多的脸色一暗,回过头去看着自己马上挂着的一堆被弓箭刺穿的血淋淋的尸体,二话不说,转身走人。
这还只是其中两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开始,郁久多还安慰自己这是那汉人运气好,可是越往后,她越是气愤煎熬,因为一次两次还能说是运气,可回回都领先她一截,这算什么?
说明她技不如人,从小勤奋刻苦,在柔然胜过了那些威猛英勇的男儿,却比不上一个软绵绵的汉人!
若说他是力气大过她,又或者勇猛胜于她,也许她还心甘情愿认输,可那汉人活捕猎物是靠着一种古怪的麻醉针,箭术过人是因为判断力敏锐,心算速度惊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真才实学……或者说,郁久多反正是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
她这辈子果然最讨厌偷奸耍滑又软绵绵的汉人了!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每回顾知不紧不慢地策马之时,看见她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脸要干掉敌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心头都忍不住愉悦起来;每回骑射之际,在她已然拉弓瞄准目标之时,他却已更加敏捷的速度夺走她的猎物,而这时候她一定会展露出悲愤欲绝的生动面目。
每每这时,他都会忍俊不禁,其实小姑娘就是要这么活泼才好,不然总是一副死气沉沉、戾气十足的模样,人生该有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