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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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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严倾一度以为尤可意会哭,可是当她打开门看着他时,却只是和从前一样对他微微笑着。

她像是迎接早晨才刚刚离去的丈夫一样,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亲眼看着电梯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把她等待的那个人送回了家。

严倾的脚步重如千斤,可她却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用他怀念很久的悦耳声音说:“你回来了。”

一句“你回来了”,撇去了将近五年的孤独等待与苦苦煎熬。

只是欣慰,没有埋怨。

你回来了就好。

回来就好。

她低下头去从鞋柜里帮他找出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毛茸茸的,咖啡色系,然后有些尴尬地说:“只剩下这一双男士拖鞋了,女士的你都不能穿,不过这是冬天的……”

“你姐夫来的时候穿的什么鞋?”他问道,显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天在对门看见的那个小男孩和男人是谁。

尤可意微微一顿,“穿的鞋套。”

“那这双鞋……”没有拆封的鞋,但颜色似乎有点旧了,显然是放在那里很久都没人穿过。

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就等她说出来。

尤可意抬起头来看着他,想了想,说:“以前给我爸爸准备的。”

“什么时候?”

“很早就准备好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穿?”

“哦,忘了拿出来。”

严倾问:“所以他每次来都打的光脚啊?”

尤可意顿了顿,没说话。

严倾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买的?”

这一次她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低声回答说:“我的脚受伤以后,你常常送我回来,后来脚好了,就买了这双鞋。”

严倾没有说话。原来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这个小混混,甚至给他准备了这样一双拖鞋,完全没有再把他排斥在门外。

只可惜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却到了今天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小事。

尤可意问:“你也要穿鞋套吗?”

严倾摇了摇头,脱去皮鞋,轻轻地把脚伸进拖鞋里,“我穿这个就好。”

“可是——”尤可意想说可是这是夏天啊,天气这么热,怎么能穿冬天的棉拖鞋?可她只开了个头,抬头对上严倾的视线,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里像是一泓清澈透亮的泉水,水声潺湲温柔,好似有些许光影在其中微微晃动。

她知道那其中的含义:因为这是你准备的。

他问她:“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尤可意好像思索了一下,然后让了让身子,给他腾出了进门的空间,“你走了那么久,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嗯,好,那进去再慢慢聊。”严倾从善如流地走了进来,身上是初夏的着装,脚下却是一双厚实的棉拖鞋,怎么看怎么滑稽。

但他走得稳稳的,尤可意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脚,也就默不作声地由他去了。

她其实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等了那么多年,这双鞋终于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了。

她从厨房端来泡好的普洱摆在严倾面前,自己面前是一杯奶茶,巧克力味的。

严倾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普洱的。”

她点头:“嗯,搁在那儿以防万一,也许客人要喝呢?”

严倾慢慢地说:“我倒是记得以前在吴镇上的时候,我爱喝茶,你爱喝奶茶,所以家里总是没有招待客人的咖啡饮料,永远只有普洱和奶茶。”顿了顿,他瞄了眼她的小熊马克杯,补充了一句,“巧克力味的奶茶。”

尤可意低头看着杯子,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还记得啊?”

他喝了一口普洱,苦苦的,然后才说:“你不是也一样记得吗?”

他环顾了房子一圈。

客厅的装潢明亮简单:电视墙很有艺术感,是几朵飘落的樱花;地板是浅色纹路的实木,看起来很温馨;沙发是布艺的粉白格子,小清新得无可救药……唯独角落里摆着几只不锈钢盆子,生生破坏了这份宁静雅致。

他一顿,问她:“这些盆子是干什么用的?”

“接水用的。”

他很快瞟了一眼天花板,“这里也漏水?”

开什么玩笑,这里的公寓一共三十层,尤可意住在第十五层,又怎么可能漏水?

她笑了,声色平静地说:“不漏,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那个风雨漂泊的小镇上,一旦下起雨来,那间老旧的平房就容易漏水。

习惯了在雨中并不好补漏,所以两人总是急急忙忙地在雨声响起的第一刻飞快地把铁盆子拿出来接水。

所以也习惯了在客厅的角落里提前准备好几只盆子,以免大雨来了再拿盆子会太迟太迟。

于是严倾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很多场景,譬如这四年半来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是如何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匆匆忙忙地跑来客厅端盆子接水;譬如每一次她匆忙将盆子摆放好以后,抬头看着根本不会漏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的神情;譬如每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次,她就会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再住在吴镇上了,他也已经不在了。

他很难去想象她是如何面对这种一次又一次无一例外都会打击到她的“习惯”,只是心里无端端破了个洞,冷冰冰的风肆意而猛烈地灌进来,吹得他四肢发寒。

她却抬头看着严倾,笑着说:“说来也奇怪,很多事情明明只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半年才做过,却偏偏在之后的四年半都改不了。论习惯,总该是时间短的让着点儿时间长的才是啊。”

他无言以对。

从他踏进门来到此刻坐下来和她说话,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平和又温柔,她没有一句埋怨地苦等他四年半,如今又毫无怨言地重新接纳他,这一切都让严倾无所适从。

他甚至幻想好了她会哭,会流着眼泪问他不是说过要坐牢还可能会被判死刑的吗,为什么今天又平安无事地出现了,为什么明明那天出现在画廊里却又假装不认识她……他把她所有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都揣测过了,可唯独没有料到眼下的这种场景。

她笑着望着他,像是在迎接离去不久的归人。

他想好的那些安慰她的话语和对自己的责难通通没有派上用场,反而在她的平静与温和之下乱了分寸。她的大度与温柔都像是蜜糖一样将他的整颗心泡了进去,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甜蜜,反而越发酸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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