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直至走到最前面,我才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个目光幽深以至呆滞的男人,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毫无表情的脸好似经年压抑的坚实土地,土地之下又像是掩盖着难以忽视的沉郁悲愤。男人穿着黑色的狩衣,宽大的衣服愈发衬得他身躯之疲惫。
毫无朝气——这便是我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神主大人”后的第一感受,昨夜听凉子小姐和花森夫人用那样崇敬的语气提起,本以为会是一位健硕的男人,却没想到模样竟会是这般颓唐。
我难免觉得有些失望,忍不住叹了口气。
“诸位早好,今天也请各位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不断努力吧。”男人面上勉强地浮起一抹笑容,呆滞的双眼微微亮起了一丝光芒。在我看来,那笑容更像是在哭泣一般。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那男人,生怕下一秒他会倒下。
可他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退后几步让站在他后面的花森夫人走到了前面。花森夫人面上挂着端庄贤淑的笑容,温柔的眼神拂过下面的每个人:“大家应该知道,我们作为人来说,太过于脆弱。眼下,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特别’的存在,每天的努力都会使得你们与外界的秽物不同。几日前我们已经将那些失败品驱逐出了我们的‘圣域’,虽然很可惜,但他们并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为了不成为外界的秽物,我们更应该不断地修行。”花森夫人微眯起眼,脸上的笑容看着让人觉得有些难受,“你们会在这里是上天的指示,还请诸位记住——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存在于世上。”
花森夫人的话音刚落,下面的少年少女们纷纷高呼着她最后那句话,朝着他们跪拜。
我有些惊讶于这微妙的氛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鹤丸大人。后者皱了下眉,低头看了我一眼。
眼瞅着前面的人都要跪下完了,我急忙伸出手抓住了鹤丸大人的手腕,将他向下拉:“还请您先忍耐一下。”
鹤丸大人愣了一下,和我一样单膝跪下后才低声道:“我是不打紧,倒是小姐……也不介意这样随便向陌生人叩首吗?”
这话让我有些莫名,我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开口道:“维护自尊是必要的,可我犯不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出风头。”我顿了顿,将视线移到前面高台上的黑衣男人身上,“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看不透那个男人的来路。他虽然有些灵力,但是绝对是个人类。”
“还有那个花森夫人的话,听着让人觉得有些悚然。”我又看向花森夫人,皱着眉头补了一句,但随即又想到身边的鹤丸大人,于是回过头看着他安抚道,“不过您也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带您离开的。”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面上又浮现了微妙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又闭上,半晌对我说了句“这话该我说才是”便不再开口了。
我愣愣地看了看鹤丸大人,再次在心里向晴明大人说了句“真是辛苦您了”后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就全靠鹤丸大人您了。”
‘养孩子果然是项考验能力的工作。’我暗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累,‘大概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辛苦的事了吧。’
早会结束后,我们便又跟着其他人一同上了集体课。课程的名字很奇怪——外界的可怕,授课的师父年纪很大,胡子花白但看得出挺有精神。
“你们不要看我这么年纪大,要是我去外面呆上一天,大概早早就会把命留在那里了。”老师父叹了口气,“当年有一个和我同年纪的男孩子,因为爱玩闹而被赶出了‘圣域’。本来我们约定好要给彼此传信的,但他一出这里后便再无了音信。我曾借着出去除魔的机会寻找他,但四海之内都没有察觉到他存在的气息,大概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吧。”
这话说得让座下的孩子们纷纷面露惧色,我则是和鹤丸大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神情有有些怪异。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大人低声感慨了一句,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他们是在刻意抹黑外界。
“又或者是,在这里待过的人都不能再去适应外界的环境吗?”我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试探性地看了看鹤丸大人。
他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笑容:“那这样,我和小姐不是出不去这里了吗?不过就这样在这里一直待着,似乎也不错。”
听着他乐观的发言,我也忍不住笑了笑:“虽然我也很想和鹤丸大人一直待在这里,不过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而且京中还有人在等我们呢。”
“嘛,我就是随口一说。小姐既然想出去,我自然会想办法带小姐离开的!”鹤丸大人单手托着腮,这样对我说道。
“嗯,那就拜托您了。”嘴上这样说着的我,心里却想着“果然还是得快些想办法弄清楚状况”。
到了下午,我们便跟着众人来到了田地进行劳作。
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活了两百多年,但对于身边的人或事都没有怎么深入地关心过。就像晴明大人,长时间里我只是知道他培育昌浩大人很是辛苦,但直到开始培育鹤丸大人时我才真正体会了这份艰难;就像眼下,之前的我一直看着小狐丸大人在田地里耕作,却是眼下第一次明白耕作也是很考验人的一件事。
曾有一次小狐丸大人拉着三日月大人换上便衣下地劳作,可最后三日月大人却被小狐丸大人赶了出来,并被指责了一句“别再糟蹋粮食了”。
那时的三日月大人对我说耕地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还不是多相信,以为是他自我安慰的话而已,而直到眼下才有了深刻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