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绪先斥道:“说什么傻话呢,来者是客,自然是住在迎客居的。”
女眷住的院子都在里面,客人的院子离这里还隔了一座林园,三曲回廊。
听到这话,季拾萱和季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离得远好。季拾萱笑道:“我也是担心妹妹,毕竟她如今吓不得,不如这样吧,我今晚留下来陪妹妹,我如今已是筑基后期,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能拖延一二。而且今天家里来了不少客人,还需要大伯、大哥还有父亲的陪同。”
季拾萱说的,也是目前季绪先想的:“既然这样,那你留下来陪陪你妹妹吧,你们几年没见,恐怕也有些话要说。”
季拾萱觉得,大伯也糊涂了,季云月都傻了,她们还能说些什么?
季绪先严声命令下人伺候好江云月,对季琮道,“老二,我们该走了。”
季琮面露苦楚地摇摇头:“大哥,还是你们先走吧,我……两年没见到云月,我心里总挂念着,我留下来再等等,说不定等会云月就醒了呢。”
季琮这么一说,季绪先也不好要他走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先走了。你也别太难过,办法总是人想的,说不定这一觉醒来云月就什么都想起了了。”
季琮苦笑,强做镇定:“那就借大哥你的吉言了。”
季绪先拍拍他肩膀,带着季霖元和大夫走了。
季琮目送他们走远,脸上一沉,对一边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等房间就剩下季琮和季拾萱后,两人对视一眼,走向里间。
季拾萱先进去,看见床上躺着的江云月,试探了下她,发现对方确实处于沉睡之中,这才出来向季琮点了点头:“是她。”
“真是她?这就不好办了。”
几人都没想到江云月居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如果留她,万一哪天她把事情说了出来呢?如果不留,那就等于提前暴露了他们。
犹豫了一番,季琮咬牙:“不留。”
其实季拾萱也是倾向于不留的,这中间固然有她厌恶江云月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担心会对慕君年的计划产生变动,她原先还担心季琮会因父女情而留江云月一命,如今听季琮说不留,她神情便轻松了许多。
季琮也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姐妹一直感情不好。”
即便被戳穿,季拾萱脸上也不见窘迫,她淡笑道:“我和她正如同你和大伯一样。”
听见这话,季琮脸色更加难看:“哼,季绪先……”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一贯的淡然温雅,“当然,要让她怎么‘去’,还是需要我们好好想一想,至少现在不能有事,否则我们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被监视。”
这件事季拾萱也想好了:“就晚上吧,香来不是会音杀吗,就让她在睡梦中离开吧,也算走的不痛不痒了。”
“只是这样一来明天的戒备就要加强了。”想到这,季琮也有些头疼,忍不住埋怨道,“如果你们当初处理好了,现在还需要收尾吗?”
“这确实是我疏忽了。”季拾萱承认,她当时更想让江云月尝下生不如死的滋味,而不是让她就这么简单死去,只是今天不能闹出大动静,还是便宜了她。
父女两将计划又构思了一遍,为了避免人怀疑,就开门让侍女进来伺候,直到晚饭时,江云月还是没醒来,这期间季绪先和季霖元也来了一趟,特意叮嘱季琮不要打断江云月的睡眠。
季琮应了,心里更是高兴。不打断也好,就让她轻轻松松地去了,毕竟也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即便心里不喜,也多少有些感情。
季琮随着季绪先走一步,季拾萱则去了女眷所在的地方。季府今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个个都喝的伶仃大嘴,直至客人相继被送入厢房。
深夜,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季拾萱耳边听见巡逻离开的脚步声,掀被起来。为了方便今晚的行动,她早于睡前就换上了轻便的服饰。
季拾萱打开房门,便见一身青衣的香来已经站在庭院里等候,而守在门边的小丫鬟都已睡去。
“其他人呢?没被发现吧?”
香来把玩着手中的铃铛,也不答话,她昨天受了江云月一击,今天又催眠整个院子的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就懒洋洋地站着。
季拾萱还是非常相信香来的能力,只除了一个人……想起昨天潜入她房间的人,季拾萱压低了声音:“查到昨天来的是谁了吗?”
谈及这个,香来目光也阴狠了下来,语气轻快暗藏杀机:“还没查到,昨天来的人显然带着面具,尊主怀疑是季云月……”
才说这个,季拾萱就一口否认:“不可能,我今天亲眼看过了,她脉象确实紊乱,呼吸沉重,像是身受重伤未调养得好的样子。”
“从尊主手里救走的就是无相,偏偏今天无相还送了季云月过来……”香来其实也想不明白无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他遇到魔尊应该不可能不说,而且就昨天面对来看,无相恐怕已经进入化身后期,这也是令慕君年忌惮的一点。
“无论如何,我们先解决季云月。”
季云月门口守着的丫鬟也全都睡去,两人推门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香来也不怕被人发现,直接点了蜡烛。
季拾萱道:“我先去看看。”说着,她往里间走去。
香来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声响,心里咯噔了一声,神情紧绷,铃铛已经被紧紧地扣在掌心。
也不知从哪传来一声琴音,轻柔妙曼的歌曲随着夜风一直传入香来耳里。
慢慢地,眼皮变得疲惫,整个人都开始昏昏欲睡,香来暗道一声坏了,连忙甩开铃铛,欲破解这段琴声,却发现四肢无力,跌坐在桌子旁,铃铛落在地上,敲出“铃”地一声脆响。
被这一打断,香来原本困倦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只是她四肢乏力,体内空荡荡一片,根本无法动弹。
一曲《春风》终了,江云月一手环抱着古琴,另一手提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季拾萱从里间走了出来。
香来看到她手中的古琴便知道自己中计了,眼里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江云月半点不怵,她随手将季拾萱扔到香来身边,为了避免她仰头辛苦,很好心地蹲下来:“你是不是想问哪里出错了?其实你们没有错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制定的引蛇出洞计划,你们配合的非常完美。”
话落,她还拍了拍双手以示鼓掌。
江云月低头,见香来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浓:“是不是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全身乏力,体内真气都凝聚不起来。”
见香来瞪着自己,江云月笑眯眯地问:“你有没有觉得之前点的那根蜡烛特别新?哦,想必你现在知道了,那可是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至少要半个时辰后才能恢复体内真气流动。”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可惜,你们没机会了。”
就在她话落的刹那,房门忽然被击碎,江云月也因着这道劲跌倒一边,幸好劲力不强,顶多让她狼狈了下。江云月怀抱着古琴站起来,她望向门口,便见一身白衫的慕君年站在那里,衣袂飘飘,风姿卓越,难怪季云月心心念念了那么久。
他身后,不仅有江云月在后山里遇到的老人,还有他的一群手下。
江云月暗暗叫苦,她只料到慕君年打着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的旗帜,却没料到他计划的时间是今天晚上。
香来看到慕君年一行人,露出畅快地笑意。
江云月也不慌,一曲《暴雨》迎难而上。幸而有了无相给的丹药,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慕君年看到古琴的一刹那,目露凶光:“是你!”
江云月手中拨弄不断,声色清淡:“是我,你们当初将我打下悬崖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我会有杀来报仇的一天。”
尾音刚落,弦音嘈嘈切切,如大雨倾盆而至,声声急促。
大多修真者其实都不愿与来音谷为敌,正是因为他们擅音攻,近可群攻,退可守敌,修为越高的杀伤力越大,而且这声音还无孔不入,便是堵上耳朵也不行。
江云月毕竟才金丹中期,只能勉强控制住他们前进,但像慕君年这些修为远高于她的,她能造成的效果有限,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忽听窗外琵琶声起,锃锃作响,犹如飞刀急转而至,紧接着箫声飘来,隐成相辅相成之势。
江云月一喜,回头一看,正是那天帮助她和季霖元的一男一女:“师兄师姐!”
两人自窗户中跃入,乐器声不断。
这两人正是沈居阳和孙瑜。那天两人告别江云月,便继续自己的历练,他们去了山关之外,两个月后回来,居然听到慕君年藏身望春镇的消息。
孙瑜复仇心切,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到达望春镇。今天两人本是来季府探查,未曾想居然真遇到了慕君年,再看另一边是谷内师妹,他们自然出手帮忙。
有了孙瑜和沈居阳的帮忙,江云月压力骤减,只是她也不敢放松。按说自己这动静这么大,其他人不可能没察觉到,要么就是慕君年用了什么方法使他们察觉不到,要么就是他们被困在什么里面了。
虽然三人都擅音攻,但毕竟都只是金丹期的修为,灵力再强也有耗光的一天,慕君年一开始是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已经是化神期修为,从金丹到化神,中间还隔了一个元婴,因此慕君年想要对付他们还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
江云月被重击击倒在地,胸口一窒,她低头一咳,咳出了血丝。另一边,孙瑜和沈居阳也被双双重伤在地,眼看着慕君年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就在江云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忽听门外响起了清冷的声音。
“阿弥陀佛。”
宛如夜风吹散了一地烦闷。
夜色之中,他一袭棕色僧衣在微风中飘动,眉眼轻阖,神色淡然,双手合十而立,右手绕着一串佛珠。
他就在夜色中缓缓走来,江云月却以为自己看到了莲生童子,有佛东来。
就如她所预料的,无相现在才出现,正是因为慕君年在整个院中都布满阵法,不过他也低估了无相的能力,步步杀机硬背走出了步步生机。
慕君年和无相战到一起,江云月看了孙瑜和沈居阳一样,三人略一点头,以手中乐器助他一臂之力。
季绪先和季霖元也赶了过来,他们身边站着季家长老和几名修为高深的修真者。
这样一来,局势又换了过来。
慕君年也是狠人,在自己这方抵挡无力,三千兵卒没有到来的情况下,以自断一臂的代价逃之夭夭。
慕君年一走,战局就渐渐稳定了下来,江云月止了琴声,闭目养神,借此养伤。
慕君年那一击太狠,她胸口到现在还在作疼,即使她一连弹了三回《春风》也毫无作用。
随着慕君年的手下被杀的被杀,被制服的被制服,这场危机终于解除。
天光破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季琮和季拾萱被带到了季家祠堂,在长老的见证下,由季绪先将他们从季家除名,期间季琮骂声不断:“季绪先你不得好死!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你要天打雷劈!”
骂完季绪先又骂江云月:“你个臭丫头狼心狗肺的!早知道我当初就直接让你们一尸两命!”
江云月本来还想替季云月问一问,为什么同样是女儿,他细心呵护一个,却视另一个如草芥,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只怕当初季云月母亲的死亡都是季琮做的手脚。
季拾萱自从知道慕君年逃走的消息后,整个人一直都懵懵的,像是傻了一样,听见季琮的咒骂,她恶狠狠盯着江云月:“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都是你,是你!早知道我就该杀了你,让你魂飞魄散!本来我应当成为慕君年的妻子,都是你害的!”
“季云月,我咒你一生所求的永远都得不到!”
江云月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不是季云月,自然不会触动。
季云月一生求的是什么?是父亲宠爱,是姐妹相亲,是有良人相携,可惜亲人伪善,良人藏奸,一生确如季拾萱所言,求而不得,死不瞑目。
这件事就此告了一段落,因着请柬已发出,季绪先和季霖元去了前堂迎接客人。江云月向孙瑜和沈居阳道谢,孙瑜摆摆手道:“这也是我的一直想做的事,如今虽不算大仇得报,但我也知道他已失人心,遭此一难,只怕他境界不稳,我迟早会有手刃他的一天。”
如孙瑜所受,慕君年断臂潜逃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陆,慕君年在与无相对决中再次中了金刚印,境界跌落,只勉强维持在金丹初期,又有仇敌在后不断追杀,日子过得非常狼狈。
无相施展金刚印受到的反弹也不小,至少一年之内都不得动用修为。
江云月和小熊猫玩的开心,问他:“后悔吗?”
想想一年内不得动用修为,江云月就特没安全感。
无相浅笑:“无妨。”
笑容很浅,像是一树梨花被微风吹散。
江云月看着他也笑:“唉,那我以后的任务就更重了,既要照顾将军,又要照顾你。”
“不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