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值房,徐阶脸色铁青,笼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熊熊怒火,吓得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会遭池鱼之殃。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个长须飘洒,英气勃勃的中年人到了徐阶的值房,他看到徐阶的模样,愣了一下,随后恢复了正常,熟练地凑到近前,拱手给老师倒了一杯茶。
“师相,您消消气。”
徐阶没有接茶杯,而是自嘲地笑笑:“叔大,外面是不是都传开了?”
张居正嘴角抽动,勉强道:“师相,都是一帮闲的没事干的,才乱嚼舌头根子,不用在意的。”
“唉!”徐阶长叹一口气,“叔大,不用安慰老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让胡宗宪这么一闹,老夫是脸面扫地,如何在朝堂自处啊!”
张居正伺候徐阶十几年,早就把老师的脾气看了一个透,哪怕是最喜欢的学生,说话也留着七分,能讲三分就不错了。
“师相,朝中万斤重担,都在您老的肩上,胡宗宪不自量力,在内阁撒野放肆,朝中的正直之士自有公论。师相切莫灰心丧气,我们这些人还都要靠您老庇护呢!”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徐阶脸色缓和了一些,端起茶杯,不凉不热的茶水,没什么滋味,润润喉就放下了。
“弹劾的事是谁干的?”
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张居正晃了一下神,忙说道:“师相是说要弹劾胡宗宪吗?您老以为谁合适,就是谁,弟子这就去送信。”
徐阶打量着张居正,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好一会儿,徐阶才悠悠说道:“叔大,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弹劾唐毅的奏疏,是不是你让上的?”
啊!
张居正的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他做的那么隐秘,怎么还是被看穿了?是由谁把消息走漏出去?
这帮该死的东西,怎么就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什么都能说出去?那些言官知道张居正骂他们,也不服气,你张居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的翰林学士,美其名曰储相,可是大明朝开国以来,拢共的首辅几十个,每一次馆选就选了三四十人。
你把自己看成个人物,实则拿开了徐阶,你什么都不是!
唐毅什么身份,别的不说,翰林院里面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以唐毅的弟子后辈自居,光凭你的一句话,就弹劾唐毅,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不和徐阁老通气,我们有这个胆子吗?
不经意之间,张居正的额头就浸出了汗珠。
“师相,弟子……”
“不要说了!”徐阶突然摆摆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半晌,徐阶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重新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叔大,为师把你视作中兴大明的希望,衣钵传人,为师自然会替你铺好道路,唐毅固然走到了你的前面,为师心中有数,也有办法让他一辈子别想觊觎首辅的位置。”徐阶突然脸色一变,几乎咆哮道:“你给我听着,少自作主张,少用阴谋算计!唐毅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
张居正只觉得耳边雷鸣滚滚,老天爷啊,哪怕面对着严党,徐阶也没说过这种话,唐毅真的有那么厉害?张居正哪里知道,徐家在东南的产业太多了,偏偏唐毅的交通行又是所有产业的上游,攥着金融命脉,再加上那么多心学的门人支持唐毅。
一旦把唐毅逼上了绝路,把什么都抖出来,鱼死网破,徐阶也承受不起。
而且徐阶也不是真想得罪死唐毅,相反,一旦他退下来,政治上要靠张居正保护,在经济上,还要仰仗唐毅,说穿了,好处都想霸着,占便宜没够。
“叔大,唐毅那边不要动手了,只是弹劾胡宗宪即可,用最快的时间,把他赶出朝堂。”徐阶的恨意滔天,简直不想多看胡宗宪一眼。
张居正连忙点头,诺诺退下,从内阁出来,张居正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是个心智坚定的人,搞的小动作被老师识破,他难免挫折,可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老师要放过唐毅,只办胡宗宪,人在高位久了,总想着好处占尽,可是别忘了,人终究和棋子不一样,是有思想的,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