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正自我安慰着,邵宗严撂下筷子,把羊肉捞了出来,插在火塘边借着烟气兼晾兼熏了一会儿,却不急着切肉,而是又烧了一锅油。那些油在寒风里也是液状的,金黄透明,流淌的样子就像贵族少女涂的蜜油,又像产自森林的鲜甜蜂蜜,在火上很快咕噜噜地滚开,然后邵宗严就把那块晾干的羊排整个扔进了油里。
油像沸水一样滚开,裹着烹煮过的羊排,浸在油里的羊肉慢慢染上了同样的金黄色,皮肉稍稍鼓起,像是炸出了一层焦壳。炸好底面之后他就抽走了几根树枝,让油翻滚得不那么厉害,然后翻过面正正反反地炸,将一块看着普普通通的羊排炸得酥脆诱人。
切开羊肉时油脂随着刀挤出,内里的羊肉炖煮得松软,外壳随刀发出细碎的嘎吱声,看似烤肉,却比烤肉更酥嫩。邵宗严还拿炸羊排的油炸了洋葱和土豆,当然也都是那柄在战士们眼中神圣无比的菜刀切的,不过到这个时候谁也不在乎菜刀是不是神器了。
刀就是用来切肉的,一共八根肋条,正好够他们五个和两位天使……再加上辛神官一人一根的。松子粥没他们的份,鱼汤没他们的份,至少羊肉该有吧?羊可不是鲜鱼那么稀罕的东西,何况他们俩吃了一大盆鱼,也该吃饱了……
可是没有。邵宗严摆好盘之后,就拈着一截炸得焦黄的肋条,将排骨肉递到晏寒江嘴边,体贴地劝他:“雪地寒凉,吃点羊肉会比较暖和。”他自己也叼了一根肋排,边吃边给客户煎了一副复元大补汤,吃过饭后就给客户端进了帐子里,顺便把用过的粥碗捎出来一起刷了。
山崖边的五名战士冻饿交加,在寒风中瑟瑟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这位看似和气的天使也不比那位高冷不理人的脾气好。他们肯定没吃没喝了,可要是在这么冷的地方饿着肚子过一夜,哪怕他们都是身强体壮的战士,回去之后也得病上一场。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战士们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天使大人,接下来你们……辛神官有什么打算?”
邵宗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们的国王和那个假神子什么时候结婚?”
宁源殿下也不一定就是假的……队长只敢在心里反驳一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明天。明天早上做最后的祷告,之后神子将作为大神乌利乌图的替身接受众神官的礼赞,之后在神殿里举行一次神前婚礼,到晚上再进入王宫举行世俗婚礼。”
“那样时间就够了,”邵宗严透过帐篷看了熟睡的客户一眼,淡淡道:“你们在火塘边找个地方休息吧。锅里还剩了点菜,不介意就尝尝,火塘边有米,你们饿了就自己烧些饭吃。”
他起身去搭了新的帐篷,公然跟晏寒江一同住了进去。五名饱受了一下午惊吓刺激的战士这才敢弯腰揉腿,去火塘边盛了剩下的豆芽、土豆和洋葱,把面包掰碎了扔进辣汤里泡一泡,虽然辣得难受,可也确实香得让人收不住口。吃了之后从肚子里生出一股火辣辣的热意,抵住了漫天风雪的寒气。
能击碎意志的饥渴解决了,他们才意识到更重要的问题:那两个天使要去破坏神婚!他们是不顾一切地要替辛神官撑腰,不承认宁源殿下的神圣性!
这一夜他们谁也没敢睡,也没敢逃,眼睁睁地看着夜色渐浓,天空又重新泛起明光,神婚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那本该是这个国家最美好的时刻,可此时他们都知道这两名天使将会是毁坏那一刻的定时·炸弹,国王陛下和宁源殿下对这幸福越期待,两名天使出现时也就会遭受越深的痛苦。
苦捱一宿,他们的恐惧渐成麻木,直到那两个为辛神官而来的天使从狭小的帐篷里里出来,他们才意识到——天亮了。
在山下的乌利卡首都卡蒙城,神殿上方已撞响了四十二声的神圣钟声,神子宁源被新一任神官牵着手送入倒满牛奶、蜂蜜和香油的浴池沐浴。神仆替他洁净身体,用香膏涂满皮肤,换上雪白的羊绒长袍和为这场婚礼打制的手饰,身上绘出神圣的文字。
他的头发不像普通人那么长,还要在发尾加上一束假发,盘成宗教画中大神乌利乌图的发式。这场装扮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色大亮才装扮完成,他被打扮成人间活的神明,手执象征最高神权的权杖,踏着洒满新鲜花瓣的地毯走向外殿,沿路的神仆和侍卫都在地毯旁向他叩拜。
他的新婚丈夫,这个国家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王莫森就在那里等他。在他少年时他曾从历史上看过这个国王的一生:他在战争中征服了这片大陆大大小小的国家,建立了横跨半个大陆的王朝;他忠诚于政治婚姻对象的神官辛,在通过神婚方式取得了神权与王权的统一后也仍不曾娶妻,在临终时将王位传给了侄子;他俊美而威严,仅凭历史书上几张模糊的图片就引得不少人追逐……而现在,这个曾经只能隔着史册想象的人,马上就要成为他的了。
他将代替那位幸运的神官,拥有莫森忠贞的爱与兼具神子、王后之尊的高贵地位。笑意从宁源心底流淌到整张脸上,他在礼仪规定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