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寄尘心思深沉,喜怒不定,从面上看不出他这回来明家的目的,明苍云便偷看了明苍岫一眼——但看他是哭是笑,就知道浑尘教如何选择了。
可是这回明苍岫也没像之前那样,叫人稍吓吓就要哭,有男人略对他好一点就贱巴巴儿地缠上人家。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徐寄尘身边,神色沉静空明,目光垂落到袖口,那里隐隐闪动银光,手里仿佛是在把玩着什么……法器?
他想做什么?
明苍云连忙踏上一步,伸手去抓明苍岫的手,脸上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大堂兄请随我回含章谷,长老们与各房长辈已经公议了,你在外面损伤我明家脸面,德行败坏,不配为宗子,以后就请在含章谷修身养性,好自为之吧!”
他的修为并不算低,按着松风这一年来的表现,又是任谁抓都能一把抓住的,所以他对明苍岫并不上心,真正提防的是徐寄尘和他背后的浑尘教教众。
幸好他刚才已经传消息回了主宅,身上又挂了与大阵相通的传送符,只要抓住明苍岫便能带人挪移回去,剩下的自有长辈和来参与大会的正道前辈出手。
只要能弄回明苍岫,顺利改立家主,一个南荒邪派,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他的手化作一道残影抓向明苍岫,同时激发了身上的传送符,化作一道光芒裹住全身,也吸引住了徐寄尘的注意。可谁知他提防半天,反应最快的却是个站在后面完全没被注意的人——明苍云那只手伸过来,抓到的却是一只削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层筋膜和短短肉茬的羊腿骨。
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怒吼,便连着羊腿一起被传送回了明家。台上其他迎客弟子惶惶不安地看着徐寄尘和邵宗严,生怕他们忽然暴起,直到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才把他们的魂魄拉回体内。
明苍岫的脸色却变了变,抬头看向空中,恭敬而冷淡地叫了声:“二叔。”
明家嫡脉二房之主,明召远。也就是松风占据他身体后,最积极地想要废掉他这个宗子的人。
他抬头看向虚空中的一处,淡笑道:“不想竟劳动二叔亲自相迎,苍岫惶恐。徐掌教亦非外人,邵道友与晏道友又是不计较这些俗礼的,二叔何必这样郑重,叫苍峦堂弟来相迎已经足够了。”
明召远从空中露出身形,却是一名外表在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颔下几缕清须,神情冷淡威严,指着他道:“我不是来迎你的,而是来送你去含章谷闭关的。徐掌教,贵教也该接到了明家传出的消息吧?此子在外放荡无忌,抹黑我明家的声誉,已被废了宗子之位,凡与他来往者,以后便不再是明家的客人!徐掌教,把人留下,请吧!”
徐寄尘嘿然冷笑:“我若不走又怎样?我就要留下苍岫又怎样?这点灵大会今年是由明家主办,却不是你明灵师能把持得住,不许谁进谁就不能进的。”
明召远落到台上,从怀里拿出一枚阵盘,指尖逼出一道精血抹上,冷笑道:“那就休怪老夫无礼了。”
阵光瞬间大亮,像一道黄蒙蒙的墙般朝当中挤来,挤压的力道竟比几名金丹修士共同出手施压更大。浑尘教诸人立刻提升功法,徐寄尘也张开气罩护住明苍岫,抬手将一道真元按向明召远。
他顾忌着明苍岫的感受和这里是明家的地方,不敢轻易下杀手,明苍岫自己却从袖囊里摸出一枚玉壁,指尖凝起灵气,狠狠朝其中一点。
灵气四散,以他为中心化作一道无形风壁抵住压来的阵光,抬眼看着明召远:“二叔,咱们明家的事何必牵连外人?我以明家十三代家主之子、明家宗子的身份,要求召开长老会,问一问我为何会被废黜!”
他手上的灵气如流水般散开,硬生生撑散了守城大阵的阵光,甚至将那枚阵盘也撑得微微晃动。明召远神色不宁,死死握住阵盘加输灵气,愤然道:“你已经废了双手,本来就不配为宗子!后来又自甘堕落,在外面结交妖邪,妨害明家的声誉……”
明苍岫将灵璧随意往脚下一扔,又掏出一枚刺破,笑道:“浑尘教自从五代之前便与我明家有生意往来,我与徐掌教自幼关系亲近,那也是两家长辈促成,怎么如今明家要换家主,也要换了从前的老客人吗?至于我在外给明家声誉抹黑……我却不知本家哪一条家规上写了,宗子不许出门,不许和人来往了!这条家规何时新加上的,怎么没通知过我这个宗子?”
这些灵璧被他一路上用来揣摩新的利用灵璧的方式,刻满了玄文,随手点破灵珠,其上的字句便在灵气滋润下施放出堪比高阶法器的力量,撑开守城法阵压制。
他曾是这座城的代主人,对大阵的任何一处都了若指掌,每块灵璧都是对准了阵法的弱点施为。而明家的人却在他被夺舍、双手被废后就轻易于他,根本没想到他还能对大阵做什么,是以没想过修改守城阵法。
明召远手里的阵盘摇晃得越发厉害,里面甚至传来丝丝碎裂声。他心里不禁有些动摇,为了掩饰心虚,更疾颜厉色地吼道:“明苍岫,你可记得你还姓明?你这次勾结邪魔冲击守城大阵,可是犯了叛逆之罪!”
空中阵光道道,一群长老出现在城头,看着明苍岫随意刻画灵璧扔上迎宾台,抵住守城阵光,也都惊怒地喝道:“苍岫住手!你忘了自己是明家的人吗?怎能对守城大阵下手?”
“就算你恼了我们这些亲戚,难道不管你父亲了吗?你带人攻打明家,岂不是令亲痛仇快!”
明苍岫手里握着灵璧,朝他们笑道:“我和徐教主都没有攻打明家的意思,几位长老怎可无故诬陷我?只不过二叔方才说,长老们因为我双手经脉淤塞就要废我宗子之位,我正是在证明给他看——
他朝空中摊开双手,露出那枚灵力四溢,源源不绝地化作法力抵住守阵大阵的玉璧:“我的手还能雕灵璧呢。”
“我还能解灵壁,明家也没有不许宗子在外结交道友,开拓眼界的规矩,更没规定宗子的性情一定要如何,各位长老凭着哪一条废我宗子之位?又是谁签章用印的?我这个宗子在外,我父亲闭关未出,是谁予了你们废立大权的!”
他在那枚灵璧背面刻了几笔,灵力透入玄文中,脚下风云自生,轻飘飘站在空中。天边余晖披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笼上一道辉煌霞光,威仪凛凛,令人不敢逼视。
这座城也似在他脚下低头,护城大阵的光华逐渐暗淡,也融入那满天云霞中,成为了他的衬托。
众长老忽然意识到,一年多前那个正常的、统领明家的宗子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变得更强大坚韧,就像天上层云一般,遮天蔽日地碾压回来了。
他们之前挑中的那些弟子们看着虽然也都秀出群侪,可是跟眼前的明苍岫相比,就像是萤火之光对比明月。
可他的手还是废了!
沉醉在他的风采中许久,年纪最大的长老忽然清醒过来,道:“我明家毕竟是点灵世家,会把灵璧雕成攻击法宝有什么用?宗子是倾全家之力供起来的,必须是点灵点得最好的人,你这样粗暴地破坏灵璧,又怎么能把握好明家的未来?”
“我正是为了明家的未来而来。”明苍岫负手站在空中,“天下间不只是一种方法可以解开灵璧,我这一年多来也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天地之间追寻新的道路,今日正是展示给你们看其中一角罢了。我们明家虽然以解灵璧起家,但身为修士又岂能像寻常匠人一样只会解玉,不思求道?”
那枚灵璧在他手中破碎,明召远的身子忽然一震,猛地吐了口血出来,再也握不住那只阵盘,只能看着它落向城下。
明家长老们纷纷去抢,空中却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着阵盘一召,那盘便晃悠悠地绕开众人,朝着那只手投去。
手的主人也是一名留着清须的高大修士,仪容端庄,神色冷淡。他在阵盘上轻轻一抹,黄色阵光便全数消失,高台上反而起了一道清光,将众人都送入明家主宅。
长老们抓紧控拆明苍岫在外如何轻浮,败坏明家声誉,如何废了双手不能服众,刚才又如何对长老无礼、不友爱堂弟……可是谁也不敢提废立宗子之事。任谁心里都清楚,他现在这样强大,下一代的子弟,不,或许整个明家已经没人比得上他了。
明家族长明召仪冷淡地听着,身上不时闪过一道道流光,身上时不时闪过一丝玄远狂暴的气息,慢慢压得众人不敢说话。他站在那里,身上的气息就已经像是处在另一处虚空,闪着灵光的双目朝明苍岫看了一眼:“你的修为又有进益了,手怎么样,还能解灵璧吗?我不日就要飞升上界,不能再庇护你,你要坐稳这个家主之位,不能只靠法力,还要靠自己的解灵的手段。”
他一语定音,长老和各房家长都不敢反对,就把他的问题也拖到了点灵大会。若他赢得了,众人自无异议,若是输了,其他人还有争一争的希望。
这回要竞逐的不再是宗子,而是真正的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