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喊了起来。他在门中素来极有威严,弟子等他喊完了才敢过去敲门,通报务尘等三派的人强闯过来之事。
王知行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房门忽然敞开,一道冰川融水般清冷淡漠的声音自里面淌出:“你们别走,待会儿有些事要让你们见证。”
那道声音响起后,他们就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了。想走不能走,亦不能说话交流,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屋里的动静,像是在清醒时遇上了一场鬼压床。
不,鬼压身。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中,他们终于听到了另一道微带犹豫的声音:“晏兄,王小姐当初年纪小,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现在她已经嫁人生子,想必也懂事了……”
呸,都要嫁人了不懂得男女之情?不懂还给别的男人送衣服送水!务尘剑派的人越听越气,恨不得冲进去教训邵宗严一顿——她跟婆家好不好有你什么事?带了绿帽子还痴念好几年的是我们家少门主,怜惜也轮不到你来怜惜!
另外两派没有这么复杂的恩怨在其中,关心的则是:这妖道还是惦记旧情,要不怎么还记得送衣服送吃食的事呢?他身边那个魔头会不会吃醋,是把他打一顿还是把王小姐杀了?
这样的胡思乱想稍稍化解了他们的紧张感,但接下来,那道一言就锁住他们身体的鬼神之音又响了起来,仍是听不出情绪,还夹杂着些根本听不懂的词句,再度挑动了众人的神经。
晏寒江说:“我在国内工作时,哪个公司茶水间都有免费的咖啡和饮料,加班时老板还会掏钱请吃顿好的。给你那些顶多就算是他们的员工福利不错,用不着感激——他们还拖了你最后一个月工资没结呢,要是告到劳动仲裁,他们得赔你三个月工资。”
……这俩人怎么净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几个月工钱算什么,关键是怎么处置王大小姐!
外面的人听得着急,屋里的王知行倒是缓了口气,机智地说:“没错,小女当时只是关怀下、关怀道长,没有别的意思。道长,我平天剑门愿补偿你三年、不、十年的供奉!只求你放过我们父女,别要我们写什么检查!”
不要脸!这还是剑客吗?敢做不敢当啊!务尘剑派的年轻剑客死死盯着房门,无声地呐喊:“别怂啊!别让他拿点钱就把事儿抹了!”
房里又传出邵道长柔软却充满坚持的声音:“我能体谅王掌门拳拳爱女之心,可我没做过的事也不想再背负了。令嫒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只要掌门你像赵庄主那样写一份检查证明我的清白。”
良久之后,王知行才重重叹了口气:“怪只怪英儿早年丧母,我就她一个女儿,把她惯坏了。罢了,儿女都是债,我写……我写!”
他深深叹了口气,挽袖擦掌正要书写,晏寒江却忽然拦住了他:“你既然承认养女不教,那就把你女儿的份也替她补上。叫人去买本《女诫》来抄一遍,给你和你女儿长长教训,免得她再教出一样坑爹的女儿来。”
坑爹不要紧,坑了这个好心又爱替人着想的小道士可是叫他心疼呢。
“你!”王知行恨不能吐出一口血去,指着晏寒江欲骂不敢骂。草鱼大仙却不管他那套,袖着笔墨纸砚走到门外,挥手解了院里那几人的气脉,冷然吩咐:“你们既然来了,也别白来一趟。每人写一份证实王知行是自愿写检查,你们也知道邵宗严并无过错,纯属无辜被害的证明书。不用一万字,写满一张纸就行,字要大。”
这东西能写吗?
写完之后这俩人肯定是又要变出好多份传送天下的,他们就都得跟着出名了!日后平天剑门要是反口不认这份检查,怪他们助纣为虐,他们这些作证的人又该怎么自处?门派里会不会体谅他们的委屈?
众人越想越忐忑,犹豫着不敢动手,唯有务尘派那位年轻弟子大步走到了纸笔旁,捡起来蘸了蘸墨,贴在墙上就写了起来。
他师叔伯还想教训他,他却咧着嘴对众人笑道:“各位还真以为今天这事由得咱们做主吗?想这些有什么用,王掌门都写了,咱们有什么写不得的!反正我问心无愧,也不怕出这个名。”
他一语拨开众人眼前迷雾,那些还想着两派交情、想着回去之后怎么办的人顿时都想通了。
他们该想的不是回去之后,而是能不能回去!反正他们只是个做见证的,王掌门自己都承认养女不教,他们就照着听到的写,平天剑门也怪不得他们。
众人捡起纸笔,就按着他说的写了个证明,还在后面打了花押、印了指模。
写完之后,他们就都觉着没自己什么事了,像小学生交作业一样,托着纸、排着队交给晏寒江。可那两个魔头却只站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一台智能手机,两颗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没半分要就此放过他们的意思。
晏寒江从背后环着邵宗严,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取景、怎么拍照,目光从摄像头上方越过来看着他们,淡淡道:“把纸摆在身前,一个一个过来,站直了看着我……”
“说茄子。”
咔嚓一声,本世界第一张单人照片就此出炉,照片上的人手捧字纸,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