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仅有两三个烛台在偌大的房间中照亮。而比这更难受的却是身上的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悲哀的情绪,让苏雪云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不清楚情况,没有贸然从空间中拿药服用,而是在确认四周没有危险之后默默的闭上眼,开始接收原主的记忆。
无边无际的恨、无边无际的悲戚,还有无边无际的悔恨绝望。以女子之身在江湖中掀起了无数风浪的白飞飞,在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的一生就是个笑话。她拼尽一切为母报仇,结果快活王一句话就否定了她的出身,她竟只是“母亲”随手捡回的一个弃儿,她从小到大的努力和坚持竟是那般可笑,到头来,不过是一棋子罢了。
可笑她至死仍觉得自己一生尚有阳光,自觉能得沈浪真心,替沈浪而死,也算得上她最好的归宿了。哈哈哈,真可笑,沈浪那般感动至深,却仅是在她死后掉了两滴泪,转身便与朱七七双宿双栖。可笑她痴心不改、灵魂不灭,留在墓地之处只为再见沈浪一面,却见沈浪与朱七七在墓前打情骂俏,嬉笑不止。
谁能说她的一生不可笑?不可悲?沈浪当初说他们正邪不两立,毅然选了朱七七,可朱七七是谁?朱七七是快活王的亲生女儿,是沈浪杀父仇人的亲生女儿,快活王灭沈家满门,这血海深仇,只因一个朱七七,沈浪就能一笑泯恩仇。她白飞飞算什么?算什么?!
满腔恨意不得发,白飞飞原本只想停留几日的灵魂差点化身为厉鬼,丧失神智。幸好,苏雪云来了,成为化解白飞飞怨气的使者,此时,她受伤躺在床上,正是白静狠心给白飞飞和沈浪种下阴阳煞,逼他们分开之时,而沈浪刚刚趁白飞飞昏迷之际将她送回了幽灵宫。
白飞飞心中有怨、有恨,她恨白静的歹毒与欺骗,希望将白静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报复回去。她怨沈浪三心二意,那么快就能变心,不肯坚持他们的感情,却为了朱七七放下灭门之仇。她不甘心,她要当面质问沈浪,为什么如此对她?他们到底是因误会而错过,还是因沈浪不够爱她而放弃了她?她要知道沈浪到底凭什么和朱七七在她的新坟上嬉笑打闹,救命之恩都换不回一点点尊重吗?难道他们都不懂对死者的尊重?朱七七豪门首富之女,当真连这么点规矩都不懂,还是为了赢得沈浪的注意力根本不将救下沈浪一命的白飞飞放在眼里?
苏雪云被满腔的愤怒和怨恨折磨的头痛欲裂,白飞飞记忆中那沈浪和朱七七在她坟前说笑的画面不停的在苏雪云脑海中闪现,苏雪云死死抓着被子大口吸了几口气才将那些情绪压下。然而白飞飞那种悲痛和愤恨却让苏雪云感同身受。
这种被原主情绪强烈影响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当初贵太妃对孝庄和顺治的怨恨都没这般强,也许就因为白飞飞在绝望中唯一庆幸的是遇到沈浪,那一刻对他的重视高过了一切,所以才在死后看到那些事时爆发出来。白静教了她二十年的一句话——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她用生命领教了。
苏雪云心口憋着一股气,她并不强行压制,而是不去理会,专心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原主强烈的情绪只是针对沈浪,只是想要发泄,想要质问一个理由,苏雪云觉得没必要让这股气散去,对沈浪,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是因为错过,还是因为无心。
其实苏雪云穿越那么多世界,对人性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单从沈浪最后在白飞飞墓前的嬉笑,就能看出此人不是良人了。不说沈浪和白飞飞有没有爱情,不说他们之间有没有友情,单白飞飞救他一命就足够令他给予相应的尊重了吧?
苏雪云对沈浪只有一句评价,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苏雪云体内现在有阴阳煞,一旦动情就会痛不欲生,但苏雪云穿越过来,对旁人自然没有情,也不会动情,阴阳煞直接潜伏起来,销声匿迹。苏雪云对阴阳煞生出了几分好奇,以前她还从未见过这种药物,若是逍遥派有这个,恐怕巫行云、李秋水他们几个就更悲剧了。
苏雪云知道自己醒来早晚会有人出现,这时候也不适合给自己医治,便闭眼回忆着原主发作时的感觉,仔细分析,暗暗研究着阴阳煞的药性。过了片刻,果然有人走了进来,声音阴森森的十分诡异冷漠,“飞飞,你可死心了?那沈浪连为你拼一拼都不敢,中了阴阳煞便将你送了回来,甚至怕你反抗还弄晕了你,我早跟你说过天下男人都是不可信的,这次你可信了?”
苏雪云露出虚弱的样子,缓缓睁开眼,那是个容貌尽毁的妇人,样貌恐怖,整个人都被阴郁的气息笼罩,好似常年不见天日的鬼怪一般,正是原主的“母亲”——白静。苏雪云又闭上了眼,状似忍着心痛轻声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使计将我抢回来的?我不相信沈浪会这般绝情,即使天下男子皆薄幸,沈浪也不会抛弃我!”
白静被她激怒,上前几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寒声道:“你胆子大了!竟敢如此同我说话?我看你是忘了幽灵宫的规矩!”白静随手将苏雪云扯下床丢到地上,丝毫不见犹豫。
苏雪云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不会信你的,从你给我下阴阳煞开始,我就不再信你了。你有仇你自己去报,我的幸福我也一定会去争取,沈浪一定会等我回去的!”
白静指着她怒道:“等你?你做梦!沈浪没了你,身边早有一个朱七七红袖添香,鸳鸯相伴,你算什么?恐怕沈浪早就将你忘的一干二净了。”
苏雪云脸上毫无波动,眼神更是无比的坚定,不避不让的看着王静,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沈浪是不同的,不是你认识的那种负心人!”
“放肆!我看你是忘了顶撞本夫人的教训了!来人!”白静一挥手,召出几个守在门外的属下,阴冷的盯着苏雪云道,“把她给本夫人绑到暗室去,今日便让她长长记性!”
一位跟随白飞飞的属下面露不忍,小心的劝道:“夫人,宫主她只是被沈浪蒙骗,不是有意顶撞您的,宫主现在一身的伤,还望夫人原谅宫主。”
白静一巴掌打过去,寒声道:“你敢质疑本夫人的决定?”
“属下不敢!”
其他人噤若寒蝉,立刻动手将苏雪云拖到了暗室中绑在墙上。苏雪云看到白静拿着鞭子走近,低着头的嘴角勾起来了一丝笑容。她不好过,别人凭什么好过?这一次她就将白静的狠毒大白于天下,也让沈浪看看她回幽灵宫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日子!
苏雪云紧闭双眼,趁着白静不停怒骂的时候,暗暗运转九阴真经,却不是在修复内伤,而是运转出一丝内力附着在后背上,让鞭子落下时只留外伤不伤肺腑。
白静骂了许久,见她油盐不进,气得火冒三丈,挥起鞭子就抽在苏雪云背上,一鞭接一鞭。苏雪云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却只觉得轻松,似乎将心头的郁气都发泄出去不少,如今不管是好事坏事,她都需要外界的刺激来让心里好受些,而白静这一打,打断了原主情绪中仅存的一丝亲情,断的彻彻底底。
白静打的累了,留下一句“好好反省”就拂袖而去,吩咐属下连口水也不许给她喝。苏雪云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正是她的沉默与坚持,让白静越发郁闷也越发感觉棘手。
白静回到自己房中,雷霆大怒的摔了一屋子东西,属下如意见状忙给她出主意道:“夫人何必动怒?虽然宫主坚持己见,可那沈浪确确实实背弃了他们的约定,既然宫主想求证一番,何不让她看清沈浪的真面目?如此一来,宫主自然懂得夫人的用心良苦。”
白静渐渐冷静下来,她刚刚也是被苏雪云的态度刺激才爆发出来,尤其是苏雪云那句“负心人”简直就是在嘲笑她有眼无珠,她怎能容得白飞飞忤逆?不过这时听了如意的话,她也知道刚刚的行为欠妥了,不过想到这些年她们母女就是如此相处,便没当回事,转而说道:“飞飞这孩子现今不信我的话了,显然是同我离心了,若将她放出去……”
如意笑说:“夫人,宫主此时正需要夫人的关心,只要宫主被沈浪伤了心,夫人再安慰宫主,想必宫主定会痛恨沈浪,从此与夫人一条心。”
白静沉思半晌,觉得唯有如此才能断了苏雪云对沈浪的情,一心去找快活王报仇。她从暗格中取出一瓶上好的伤药,丢给如意道:“你将这个给她,让她快速恢复,去找沈浪问个清楚。”
如意点点头,亲自将苏雪云送回了房间,为她上药,还细细吩咐众人仔细照料,说尽了白静的好话。苏雪云表情淡淡的,后来干脆闭上眼不理会,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无非就是白静恨铁不成钢,真心关心她之类的。呵,哪个做娘的会鞭打自己的女儿?白静倒是根本没当回事,怕是直接把原主当成所有物,从没想过会失去,那当然就不必在乎原主的感觉了。
苏雪云在如意走后吩咐所有人退下,众人只当她心情不好,静静退出房门。苏雪云从空间里拿出备用的水盆和帕子,将身上上好的伤药尽数擦洗干净,接着上了一种会让伤口延迟愈合的药。这是她无聊时配的,权当研究药性了,没想到今日就用在了自己身上。幸好这种药有止疼的作用,除了延迟伤口愈合也并没有其他副作用,不然她还真不好对自己下狠手。
苏雪云有无数种办法揭穿白静的真面目,脱离幽灵宫,但这次白飞飞的意愿太过强烈,让她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已经经历了白飞飞悲苦的一生般痛苦,便也没了心思细细图之,只想以最直观最惨烈的方式让众人看到她的惨,让她也看看沈浪和朱七七的反应。
苏雪云现在肩膀和后背遍布着可怖的鞭痕,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只是皮外伤罢了,而她体内的阴阳煞没了感情压根没有作乱,苏雪云现在的实际情况要比表面好得多。她修炼了一夜的内功心法,恢复了些许力气,就吩咐门口的人打水、取饭、洒扫等等,然后趁人离开的片刻闪身逃出了幽灵宫。
苏雪云的空间戒指里有敛息符,她一路轻轻松松的就出了幽灵谷,到谷外看着蓝天白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才有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苏雪云片刻不停,运起凌波微步就消失在原地,迅速赶往沈浪可能出现的地方,有文库的原文在,她想找到沈浪的位置轻而易举。
在苏雪云出谷之时,服侍她的人回房发现她不在房内,立刻叫人找遍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发现不对时苏雪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白静不信邪,下令全谷搜查,一寸一寸的找,结果自然没发现任何痕迹,这下子白静才感到恐慌,就像是养的一只笼中鸟,突然无声无息的逃离没被任何人发现,这不止说明了幽灵宫防守有漏洞,更说明了白静对苏雪云出现了不了解,无法再全面掌控,白静怒气横生,直接命一半宫人出动,去抓回苏雪云,她的威严决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苏雪云对此一无所知,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之前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富有深意的,不把白静气死也能气得差不多吐血了。白静那种掌控欲极强的人,报复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活在她的掌控之外,且活得多姿多彩,让白静嫉恨又永远没办法插手。
苏雪云还记得白飞飞的愿望是把白静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还回去,那一鞭一鞭的抽打她一定会找机会好好孝敬白静的。
苏雪云易容乔装,一路上不管任何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赶路,终于在三天后赶到了沈浪目前的住处,依然是他们俩之前栖身的山谷,只不过如今屋中住着的女人由白飞飞变成了朱七七。
苏雪云换上了一身白衣,零星的几点刺绣装饰显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发上一支素净的银簪更使她看上去憔悴非常。苏雪云贴着敛息符藏身于屋子的不远处,原主本身就武功不俗,她自然能听到房中的欢声笑语。
“沈大哥,你真的好了吗?那白静居然对你下此毒手,实在是太歹毒了!”朱七七气愤的声音中透着关怀和欣喜,似乎正为沈浪解除阴阳煞高兴不已。
沈浪叹了口气,随即无奈的笑道:“七七,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白静,她不是你能对付的,若是遇到一定要立刻逃走,知道吗?”
朱七七反对道:“我看她不顺眼,遇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就不一定了,也许我正好有办法对付她呢。”
“七七,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这一次……就算了吧,她到底是飞飞的母亲。”沈浪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含着无尽惆怅。
苏雪云捂住心口,感觉那里因为沈浪的反应激烈的波动起来,苏雪云讽刺的一笑,大侠兴许都有红颜知己,沈浪有了新欢,说不定已经将旧爱当做红颜知己了,拿不起放不下,若即若离,义正言辞,呵,虚伪。这时的不舍越真切,坟前的欢笑就越讽刺。
朱七七怒道:“沈大哥,你还想着那个白飞飞?她是幽灵宫的人,是我们的敌人,她骗过你多少次?你难道还放不下她?她现在安全的回了幽灵宫,谁知道这是不是她们母女联合起来算计你的?沈大哥你清醒一点啊!”
沈浪安抚道:“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你这次打算在外面留多久?我看我还是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我还有要是去做。”
这时,苏雪云感觉到屋子另一边走来一个人,同样是一身白衣,却透着公子无双的气度。他手中摇着纸扇,看到苏雪云淡淡的笑了下,站定在树后并没有说话。
屋子里朱七七已经闹起别扭来,边往外跑边嚷道:“之前白飞飞在,你也没说什么,现在和我一起你就想打发我走,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是累赘,我走,再不打扰你!”
朱七七从门里快步跑出来,踩中一个石子脚下一滑,顿时大惊失色,“啊——沈大哥——”
沈浪从门口飞掠而至,瞬间搂住朱七七的腰旋身而立,将她抱在怀里,无奈的摇头笑道:“你呀,性子一点也没改,像个小孩子似的,真拿你没办法。”
沈浪那宠溺的神情和朱七七羞红的双颊是那般刺目,跟在王怜花身后走来的熊猫儿不禁露出黯然的神色,低下了头,而王怜花看着苏雪云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担忧她的反应。
“呵。”苏雪云嗤笑一声,抬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