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帝龙体有恙之事年后才传出一点消息,引起一阵小幅度的喧哗,但因他身体一向不错,即便染个风寒都能无药自愈,所以暂未引起有心人的重视。
自那一场早膳后的长谈,刘玉洁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见到秋歌,一问之下,下人才回禀三爷觉得秋歌为人稳重做事仔细,便送去月华堂伺候老夫人替三爷尽孝了。
其实他大可以将秋歌打发掉,但那样不免令人在背后议论刘玉洁是个不容人的,谁让秋歌姿色过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方面。
但沈肃以这样的借口将秋歌送去十分体面的月华堂,既全了刘玉洁的体面,也算尽了秋歌照顾他多年的情分,以后好与不好全凭她自己的造化。
绿染心细,对刘玉洁与沈肃之间的小别扭并非一无所觉,她笑道,“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三爷对您,可真是连头发丝儿都照顾到了。”
这并非打趣,倒也算事实。刘玉洁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虽然柔顺有光泽但架不住天生的微微卷曲,这样一头青丝看上去奇美,打理起来却让刘玉洁吃足苦头,每日晨起梳头难免要扯着头皮受点罪。
纵然绿染已经很温柔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时,刘玉洁偶尔吃痛微蹙眉心的模样便落在沈肃眼底,也不知他去哪里找了个梳头娘,模样虽然看着普通,说话还带点地方口音,可那一双巧手可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就连颇会梳头的绿染也不得不服,最重要的是那一套养发的手艺,硬生生将刘玉洁满头青丝护理的插/进五根手指一缕到底也不打半分结儿。
沈肃这般体贴入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刘玉洁不否认心底有暖流涌动。
她终究是个小女子,清白给了他,只要能过下去便不可能分开。
况且沈肃这个人又深谙张弛之道,不再与她做床笫之事,每日正常作息,年后正常上衙,刘玉洁哪里还会不见好就收,也渐渐学会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天冷加衣,饮食讲究,细致入微。
两个人居然像模像样的过起了日子。
这也是刘玉洁活过来后最渴望的日子。
之前的争吵完全是咎由自取。
爱,会让人萌生贪欲,会让人变得挑剔、骄纵,尤其是心痛的感觉……如果她学会克制,不再触碰更深的感情,只维持刚刚好的喜欢,这样两个人相处起来不用两两相厌亦不会互相猜疑,多好。
正出神间,沈肃走了进来,有婢女上前伺候他褪了披风,净手。
刘玉洁起身泡了一壶茶,见他目光似是不经意的落在自己身上,有抑制不住的温柔流露,粉腮一热,她假装没看见,将注意力放在杯盏上。
“田庄送了十几只小羊羔,午时娘就吩咐人送了两只过来,今晚小厨房做了炙羊腿又熬了高汤,你想吃锅子还是面食?”她问。
“面食吧,让她们多做几样新鲜素菜。”沈肃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发现洁娘对锅子的喜爱程度一般。
如今沈肃已经在后院定居,就连贴身衣物也搬过来大半,他是软硬兼施,嘴里什么讨好的话都说,手段该硬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软,反正他要与她在一起,总得有个人主动,以她的性格肯定不行,那只有自己了。
下人按照吩咐,很快摆饭上桌,天气寒冷,外面还有脚踝厚的积雪未化,很多人家都喜食羊肉暖身。
今天的炙羊腿按照胡人的做法加了胡椒粉与孜然,被厨娘用精湛的刀工片成片儿摆在精美的骨瓷盘中,味道异常鲜美,更稀罕的是还有丝瓜与菠菜,都是下人提前一个月在货栈订购的。长安有一群聪明的商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冬日种了不合时令的蔬菜,价格自然比肉还贵,但仍然供不应求,饱受贵族的青睐。
刘玉洁欲言又止,相处日久,多少能分辨一些沈肃的真实情绪,适才她便发现他内敛的神情下藏着一抹凝重,直到用过饭漱完口,她才直接询问,“朝中有什么大事么?”
沈肃本就没打算隐瞒,“圣上病了,比想象的严重。”
不会吧,前世阿爹经常面圣,若圣上有恙不可能还那般轻松自在,甚至她还记得这一年阿爹与圣上冒雪打猎,可惜此生阿爹被半外放式的拘束在永州。
他补充道,“宫里传来圣上咳血的消息,时好时坏,犯病之时则喘息困难。”
咳血、喘息困难?
刘玉洁忽然问,“是不是因为一场风寒,然后怎么也治不好且越来越严重?”
沈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我知道。
她神情哀戚,不难看出与前世有关,从情感上沈肃早已怯懦,不敢去碰触她的秘密,然而从理智上他必须知道,因为这很可能证明他的猜测。
所以他双唇紧抿,目光灼灼,既不开口催促但亦不动声色盯着她。
而刘玉洁已从沈肃的神情察觉到严重性,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但开口之时双唇微微颤抖,那可怜的模样令沈肃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狠下心。
“前世恭亲王也是这样去世的。”她根本不敢去看沈肃的神情。
他乌黑的瞳仁猛然一缩。
“王爷得过一场风寒,后来不知为何越演越烈,那时我的族人唯恐他扛不住……耽误了婚期,便打算将我许给……给韩敬已做小妾,”她声音还算镇定,唯有攥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发抖,“幸而王爷的身体忽然好转,顺利的把我娶回家,他待我很好,经常陪我说话,可我不止一回看见他咳血,随着病情加重那血的颜色也会变深,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中毒还是恶疾所致。御医也来了几十回,但没用的,不管谁来检查也查不出半点毒物,就连银针刺探心头血也没用。”
“你何时嫁过去的?”沈肃一动不动望着她。
“十八岁初、初夏。”冰肌玉骨般的她额头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怪不得我们此生在渭河弯驿站第一次相遇……你那般的讨厌我。”他神情哀戚。
却不恨他。
一点也不恨。
前世他竟未曾在她那颗芳心留下一丝感情的痕迹。
十八岁嫁过去,死的时候二十……他伤心的望着她。
几乎不难想象大致过程,无依无靠的她,在由韩敬已做主的阜南道,比蝼蚁还无力吧?别说玷污她,就是强行将她掳回郡王府做玩物谁又能知道谁又敢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