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夜色笼罩着大地,将人们催入安眠。
今夜的云层很厚,将弯月严严实实地挡住,只有隐约的星光洒下来,在漆黑的房间里撒下浅浅的光泽。
房间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浅黑色短发的少年仰面朝天躺在窗边的床上。
虽然躺在床上,他还有几分红肿痕迹的眼睛却睁得很大,黑暗中,他翡翠色的瞳孔仿佛猫眼一般,发出浅浅的光泽。
睡不着。
艾伦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脸发愣的神色。
怎么都睡不着。
他正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
昂昂。
身边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虽然不大,但是在这个沉闷而封闭的小屋里就显得异常清晰。艾伦怔了一下,下意识坐起身来转动着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昂昂。
敲击声再度响起,这次艾伦听清楚了,那是从窗子那里传过来的声音。
艾伦奇怪地看了窗子好一会儿,直到那边再度传来昂昂的像是在催促他的敲击声之后,他这才下意识爬到床的另一头,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将原本关得紧紧的窗户用力推开。
一簇火焰像是幽灵般突兀地在黑夜中冒出来,跳到艾伦的眼前,让他顿时吃了一惊。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手突兀地从黑夜里伸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一头红发像是燃烧着的火焰的少年纵身翻上窗台,那张有着一道让人印象深刻的伤疤的脸出现在艾伦的视线之中。
一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嘘的手势,披着暗淡的星光带上几分邪气的红发少年嘴角一扬,这才松开了捂着艾伦嘴的手。
“喂,你……”
终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艾伦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那只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礼貌的乌鸦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挡在他眼前的艾伦拨开到一侧。
嗤的一声气体喷出的声响让艾伦猛地睁大了眼,他一脸错愕地看着穿戴着机动装置的红发少年干净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越过床,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艾伦张着嘴,伸手指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红发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并不是因为惊讶对方突然的出现而说不出话来,最让他诧异的是乌鸦身上穿戴的机动装置,还有对方那轻松操控装置的模样。
他的手指着以及目光死盯着的东西,与其说是这个突然入侵他房间的红发少年,倒不如说是挂在对方腰侧那两个熟悉无比的金属匣。
“啊啊,这个啊,刚才在外面随便揍昏了一个士兵抢过来的。”
有着一头火焰般漂亮红发的少年说,一脸轻描淡写。
擅自袭击士兵可是重罪啊!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乌鸦那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艾伦硬生生地将以上这句话吞进了喉咙里。
毕竟他更在意的是——
“你怎么会用机动……”
明明机动装置以及它的操纵方法只允许在内部流传的,为什么乌鸦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抬手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乌鸦浑不在意地回答,“虽然表面上说是军方专用……但是王都的地下可是什么玩意儿都能走私进去,这个东西要弄到虽然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我以前也碰过几次,所以多少也会一些。”
他嗤的发出一声近似于讥笑的声音,“那个什么利威尔当年在地下也有,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能直接进军队里混?”
他一边说,一边斜了艾伦一眼。
“怎么了?干嘛这一脸不爽的样子?”
“没什么。”
艾伦哼了一声。
明明连教官都没有,也不需要刻苦的训练,仅凭天分就能轻易驾驭机动装置。
乌鸦刚才虽然只是说‘会一些’,但是仅凭他刚才在这种狭小的室内都能轻松使用机动装置而没有碰上任何一点东西,这份功力不说纯火炉青也是如臂指使了。
只不过是随意碰了几次,就比刻苦训练了数年的自己要强得多。
这么一想,艾伦突然就觉得有点不爽。
“嘁,难得大爷我心情好来看你,还给我甩脸色。”
看到艾伦那没好气的脸色,乌鸦也不爽了起来。
“唉?不对。”艾伦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应该有不少警卫——”
“哈?那些笨蛋?要躲开他们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吗?”
“…………”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艾伦叹了口气,放弃了用常理来判断这个和利威尔兵长太过相似的家伙。
他说,“好吧,乌鸦,你来这里做什么?”
红发的少年这一次只是撇了撇嘴,没吭声。
他可不想说因为在街上无意中看到艾伦被宪兵押送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很在意,后来又听到在城市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怪物的传闻,所以就来找他了。
要是说出来大爷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难道是来偷袭利威尔兵长的?”
绿瞳的少年一下子露出警惕的神色。
“呃……嗯!就是这样!”
乌鸦果断接受了艾伦帮他想出来的理由。
“你还不死心啊?”
“惦记了几年的仇人就在眼前谁会轻易放弃啊!”
“……”
“别摆出这种可怕的表情。”红发的少年抬起双臂抱在脑后,昂起头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锐利的红色发梢在他颊边散开张狂的弧度,他冷笑着说,“如果不想让重要的长官被袭击,当初就别帮我啊。就算做好人也给我有个限度,明明知道我是他的仇人,偏偏还把我保下来,你就没有想过我以后会再一次袭击那家伙?”
“不是……”
“什么不是?大爷我可告诉你,这次你让他饶了我,下次说不定我就能干掉他!”
“……利威尔兵长真的是你的仇人吗?”
“什么意思,你是认为本大爷在说谎?”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样,只是……”他说,“不应该是那样……”
艾伦的声音很低,他碧绿色的瞳孔盯着乌鸦,夜色下透出几分渗人的光泽。
他说,“乌鸦,你看着利威尔兵长的眼神不是看着杀父仇人的眼神。”
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挚爱的亲人被杀害后的剜心之痛和对仇人那种仿佛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憎恨——他曾经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那满是刻骨铭心的仇恨的目光。
粉身碎骨。
不死不休。
如果当初乌鸦是用和他一样的目光看着利威尔兵长,他绝对不会出手救他。
原本一脸毫不在乎之色的红发少年脸色僵了一瞬,他枕在脑后的双手放下来低低地哼了一声,侧向一边的脸上露出不爽的神色。
可是他并没有反驳艾伦的话,虽然一脸阴沉得厉害,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绿瞳的少年同样也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闷声不吭的乌鸦,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嘁,‘杀父仇人’吗?”
半晌之后,乌鸦闷闷地开了口。
“别随便把那个人渣称作我的父亲,那个混账只不过是当初提供了一点肮脏的精|液而已。”他说,凶狠地盯着地板的眼底迸射出赤|裸裸的杀意,“如果不是那个‘暴君’,再过两年……不,只要再一年就好,那个时候我就能亲手杀掉那个该死的男人了!”
渗人的煞气从红发少年的身上散出来,他咬着牙,狰狞的神色仿若来自地狱。
“‘暴君’杀了我想杀的人,我就只能找他的麻烦!”
…………
那个女人是恨着他的。
他一直都这么认为。
自懂事以来,记忆中充斥着那个应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难闻的酒臭味,还有那个女人压抑的抽泣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令人难以忍受。
男人喜欢酗酒。
这个窝囊得和废物没两样的男人只有喝了酒才能将在外面遭受的蔑视和侮辱爆发出来,尽数发泄在他和那个女人的身上。
自他懂事开始,那个女人总是伤痕累累,而他身上的伤痕也从没有愈合过的一天。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抱过他。
一次都没有。
女人是因为被男人强|暴才生下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不会被逼着嫁给那个连一坨屎都不如的男人。
所以他想,那个女人肯定是恨着他的。
…………
直到那一天,那个眼看要砸在他头顶的酒瓶狠狠地砸在扑上来抱住他的女人脑后——
他睁大了眼,可是从女人头上滴下来的鲜红液体渗进了他的眼里,让他的视线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上面传来醉醺醺的男人发狂般的大笑声,伴随着一声声重物凶猛地砸在*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渗进鲜血的眼睁得很大,可他看不清那死死地抱着他的女人脸上的表情。
第一次感受到女人手臂的温暖混合着一点点渗出来染红了他半个身体的血液,烫得灼手。
男人离开之后,他从一地的鲜血之中爬起来。
女人抱着他的手已经松开,身体软软地趴在地上。
他站在那一滩血迹前,俯视着地面上那具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
……我会杀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