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镂空的雕花窗桕投射出南面一簇簇的青竹、及斑驳细碎的阳光,程娇坐在罗汉榻上整理青丝云鬓,抬头就瞧见今宵不动声色地往屋子里打量的眼神,哂然一笑,便理起了衣襟。
因着光线的原因,程娇坐在屋子里,对着门槛可瞧得一清二楚,今宵却未必能看得清什么了。
这个丫头不能再留了!
越是将谢衡放在心上,她心眼就越小,这般整日在他们面前晃的丫头,心底还有着那样的心思,任谁瞧了心里都不爽利!
见谢衡打发她出去,转身过来,程娇起身迎了上去,踮着足,手就勾上了他颈间,撒娇道:“我的金钗歪了,快帮我重新簪一簪。”
她使性子一般的娇痴,明明于她来讲也不过是举手之事,可娇弱无依、面带无辜的样子,实在是我见犹怜,尤其落在谢衡眼里,心里喜入没处,别说斜钗凤环的举手之劳,便是要掏他心肝都要甘之如饴了。
将他钗环扶了扶,见她仍勾着他,抬头半阖着眼,一副耍赖的样子,无奈道:“崔大人来了,你且先回东院,送客之后我去寻你。”
“崔大人可是大伯的同窗好友?”她刚才可全听到了,崔知府便是谢徵的好基友崔申!
“正是,他此番前来谢府,定是为了大哥的事,你且先避一避,事情一了我就去东院,乖。”他抚着她的脸,拇指摹挲在她腮边,带着哄慰小孩的口气,温柔得都要腻死人。
程娇倒也吃他这一套,感觉被人捧在手心里似的,欢喜地一笑,应了声就迈出了门槛。
她留了心,走得又极慢,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落到拐弯处,正好瞧见远远地行来一道黛绿的身影,风度翩翩、君子谦谦,光远远瞧着就是举止斯文长相秀气。
谢徵好艳福!
那厢谢衡看见来人,亲身相迎。
“叔业这儿倒是有些雅趣。”崔申见了他便笑起来,清秀的容色一时也变得潋滟,一双狐狸眼越发显眼了。
谢衡微微涩然:“哪里及得上昭炬清雅绝俗。”
崔申,字昭炬。他是谢徵同窗,两人自来相熟,一同进学,又一起参加的殿试,后来一个高中探花,一个也是二甲传胪。
他年纪与谢徵仿佛,比谢衡大了近三年,但天生瞧着皮嫩,看着不过弱冠,是以谢衡从来都以表字称呼。毕竟对着一张显得年轻的脸,如何都无法拿他当兄长待了,哪怕这崔申性子再成熟、性情再老练。
待元月给两人都上了茶,阖了门退走,崔申才一本正经地道:“伯文应同你说过,赈灾银的去向圣上必定过问,届时必然是要彻查清楚的,而伯文更是这环环相扣的至关重要,他这番入京,少不得要泥足深陷了。”他越说越忧心忡忡,直到后来,已经愁眉紧锁了。
明州府水利工程,谢衡也去了现场,回来后方知这当中的弯弯绕绕。管道一途,历来如此。现听崔申一说,便回道:“大哥临行前也是这番顾虑,才叫我留意郡太守府的动静。”
“现在有多少人盯着呢,这到嘴的肥肉可没人舍得吐出来。”
这就让谢衡想起明州府衙同荣王及郡太守的关联来:“你是说荣王?”
“荣王?他如今可没那闲工夫着眼于这些,西北突厥大肆进犯,朝堂早乱成了一锅粥,正是各方发力的时候,伯文不过是刚好入了这池浑水罢了。”崔申说到这里,背着手走近窗棂边上,看着纤竹秀色半晌,才又道:“我来,是为了同你说,近日起你安心闭门读书便罢了,正好你明年上京礼闱,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崔申的族叔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崔太傅,辅弼国君之官,族中多有照拂,尤其对崔申这般可造之材,更要保全,这才多方周旋,将他远远打发到了会稽郡。
“这倒是同我想得不谋而合。”谢衡只没有料到,不过大佛寺一行,就碰上了江迁,这就更叫他警醒了。
之后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崔申就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谢衡急忙修书两封,遣了谢大去寻了活络的小厮上京送信,一封送到谢徵手上,一封送去了叔叔谢理府上。
待事一了,已到了申时末,天色渐晚,只余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