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勇红着眼睛拼命砍杀。他要发泄这几个月来的怒气。戎狄蛮子像宰杀牲口那般屠杀楚人百姓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回绕。官勇每砍倒一名戎狄士兵,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在幽州城下死难的那些楚国百姓。
“杀!”
一阵砍杀,官勇砍倒了眼前唯一还在晃动的身影,向天怒吼:“杀!杀!!杀!”
以他站立的中心向外延伸满是戎狄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视野里一片猩红,忽地听见一声马嘶,他机械式的转身看去,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爬上马背,就要策马逃跑。
那是一名畏惧想要逃跑的楚人士兵。现在整个战场上,能战的部分也就是以官勇为核心的这群亲兵。
“给老子站住!”官勇想也不想就掷出手中的战刀,他眼中那道模糊的身影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的思想还没从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竟是狰狞着脸四下探顾,视野之内猩红如血!
周围,十几个心惊胆裂的戎狄士兵再也不敢恋战,随即转过身,朝着己方大阵狼狈逃奔
官勇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领兵出城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之所以表现出野兽般的悍勇,就是想要用自己的个人武勇重振低迷的士气。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战场上溃逃的楚军士兵数量越来越多,官勇也越杀越勇。
他红着眼睛,蹲身捡起一把战刀向着靠过来的人狠狠劈去。劈出去的刀刃却被一把钢剑架住,官勇收势还要挥刀再劈,耳边却响起了亲卫带着哭腔熟悉的声音“将军,是我啊!”官勇根本听而不闻,再次狠狠剁下去,把钢剑磕飞,随即就要把跌倒在地上的一名楚军逃兵砍死之际,却被自己的亲兵护卫从背后死死抱住。
“将军,咱们败了!咱们败了啊!”
官勇心神一震,砍下去的战刀刀刃只离那名楚军逃兵的脖子几公分。他愣在原地足足五分钟这才恢复正常,视野也恢复了一片清明,看去不再是一片猩红。他看到四周的尸体,脸上露出颓然的神情。
“败了!咱们败了!”
这样的呼声先是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一种无可抗拒的洪流。楚军士兵们一边大喊,一边完全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有时候,慌不择路的他们拥堵在一起,竟然在为谁先逃生而刀兵相向,好像这个时候就有了上阵厮杀的勇气一般。
看着此情此景,远处的戎狄骑兵不禁大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楚人军队在和他们对阵的时候,这样的情景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也令得他们对楚人越发蔑视了起来。
不,不仅仅是楚人。包括齐人和赵人,很多时候也是如此。传说中,数千年前赵国皇帝还能领兵作战,胡服骑射。现在,赵国边境也是如同幽州这般,任由戎狄进出自如。只不过,那边属于左贤王的势力范围,白羊部族的掠夺空间也就只能是幽州这边。
看到战场上如同破浪般瞬间扩散开来的楚军逃兵,在后方督阵的官勇眼前不由得一黑,手中战刀“咣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前线显然已经崩溃了。诚如出城之前自己那位幕僚所预料的那样,早已经胆寒了的楚军士兵甚至不敢再和戎狄厮杀。没有士气,根本谈不上什么作战。
现在重组前线,再和戎狄接战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无奈之下,官勇只得下令赶紧收兵,让那些部队先回来再说。
也许是畏惧幽州城头上的重型床弩的缘故,戎狄骑兵的追杀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就没有再继续了。他们一边在城外嘲骂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收兵,好像早已经把幽州城视作了囊中之物似的。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幽州城外复杂的地形。这里不适合大队骑兵冲杀。幽州经营多年,所有防御手段都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战争。城外林立着堡垒,拒马之类的物件数量繁多。当夜,官勇是在城外临时构筑的楚军营地当中歇息的。只是他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不停地辗转反侧,脑子里纷乱之极。官勇想了很多东西,想到了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年轻时寒窗苦读,而后金榜题名,在成为进士之后,他当时只想着报效朝廷,而走进了官场之后,他却发现原本憧憬的世界居然和想象得完全不同。朝堂上到处都是倾轧和掣肘,大家纷纷结党营私,上下蒙蔽,根本没有人把国家和万民的安危放在心上。
成为领兵大将应该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可是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没有粮食,军饷也从来没有足额发放过的时候。户部和兵部天天都在吵架,陛下也为此焦头烂额。
戎狄那边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们没有派兵夜战,也没有派出攻击或者骚扰部队。也许,是觉得灭掉这股出城迎战的楚军没有任何作用吧!总之,官勇也就有了回城的机会。
直到快要到第二天拂晓的时候,官勇才勉强爬起来回到了幽州城中。虽然第二天他强打起了精神登上城头鼓舞士气,但是楚军众将士还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在城下列阵,显然已经悲观沮丧到了极点。看到此情此景,官勇和李广丰都是痛心疾首,但是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城头唉声叹气。
他们的悲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一到大亮,对面的戎狄大军就发动了进攻。
因为昨天大败的缘故,现在幽州楚军的军心士气更是不堪。戎狄大军直接就杀到了城外,然后旁若无人地驱赶楚人平民大队向前,根本就不把城内的楚国军队放在眼里。
戎狄骑兵挥舞着弯刀和鞭子,死命地催逼那些从城外各处村寨抓到的楚国平民集体向前。这些穿着单薄衣物的楚人平民不分男女老幼,被迫在戎狄士兵的驱使之下,胆怯痛苦地朝前走着。已经走到城下的百姓一个个被砍头,或者被戎狄士兵用长枪活活捅死。地面上鲜血淋漓,土壤再也吸不住水分,在底凹位置形成了血坑。人们都看到了死亡,但是在戎狄士兵的鞭子和刀枪面前,仍旧只能一边哭喊着,一边神情木然地朝着走。有的人不堪忍受这种可怕的煎熬和苦楚,发疯似的往后跑,但是很快就被旁边监视着的戎狄士兵用刀枪和弓箭杀死,剩下的人只能在恐惧和绝望中不断前行,甚至都不再指望自己能够从这样的灾难中生还,只是在麻木地迈开双腿,机械地走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后面的人明知走到前面是死,转身想要逃跑或者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最后的结果,仍然还是被杀,倒在地上痛苦死去。这种可怕的死亡仿佛是传染病一样,在充满血腥的狂风中的荒野蔓延。倒下的楚国百姓越来越多,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怜悯。尸体堆成了斜坡,高度也在一点点增加,就如同堆砌成厚重高台的石块一般。
看着城下那悲惨的一幕幕,官勇和李广丰都睁大了眼睛,好像要渗出血来了一样,双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全身都在颤抖着。
“天啊!戎狄如此残害我大楚百姓,与禽兽何异!”
官勇重重一拳砸在城头上,颤声骂了出来:“我等当与戎狄不共戴天!此等血仇,必报!必报啊!”
“我等无能,有负圣心,贻害百姓,罪该万死……”
刺史李广丰张铨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含着眼泪,不住地喃喃自语,黯然摇头。
是的,他们心里都明白。
可即使心痛,他们也无法做到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的发生,并且等待着惨剧之后降临在自己目前身处的幽州城中。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们的心,让他们的痛苦更增添了一层。
在戎狄士兵毫无留情的驱使之下,虽然城头上不停放箭,用各种手段拼死防御,但是城墙下面的死者还是不断增加。最后,终于抬高到了与城墙顶部邻接的高度。看着近在咫尺的楚人死尸,城内的官兵们看着此情此景,都感到分外的绝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