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坐在床边,侧身对着窗户。
她仍然还是白天的装束。大红襦裙颜色鲜艳,在油灯下越发显得耀眼。也许是觉得天热,三娘子脱掉了披肩,露出胸前大片白腻的肌肤。丰满的胸脯显得尤为引人注目,乍看上去。与紧紧勒住胸部的红色衣裙形成鲜明对比。
她弯着腰,神情专注。从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布袋子里朝外掏摸着东西。
那似乎是些小孩子的玩具。
有两头用木头拼接而成的牛,体型不大,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牛腿也就是手指般粗细。做工很是精巧,牛头和牛身惟妙惟肖,两只眼睛用刀子雕刻而成。上面还涂着黑色浓墨。
三娘子的床很大,这女人背对着窗户,仔细描画过的眉毛,在烛光下显得尤为黑亮。细长的丹凤眼里释放出妩媚狡诈的目光。她全神贯注忙碌着手上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到房间外面有四名窥视者。
装木头玩具牛的布袋不大。三娘子从里面依序取出一张精致小巧的犁,一只大小与女人胭脂盒差不多的竹筐,还有一个拳头大小,在灯光下反射出青色光泽的石磨。
最后,她从布袋里取出两个比例与木牛差不多的人偶。从着装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男性人偶穿着大红色衣服,女性人偶则是绿色,很是显眼,就像家里死了人,跟着棺材一起下葬,用竹篾和棉纸扎成的童男童女。
三娘子拿起摆在旁边小木桌上的一块毛毡,随手结了个法印,含过红色唇纸的嘴里轻声念叨。距离有些远,杨天鸿在屋子外面根本听不清楚,只是从语速和节奏判断,应该是一种用于特殊法术的咒语。
摆在毛毡旁边的木头小人站了起来。他们分别站在木牛两边,男人扬起鞭子抽打着木牛背脊,女人背起小竹筐,从里面抓出一把谷物种子。随着木牛拖拉铁犁从毛毡上缓缓走过,厚而绵实的毛毡也分开一道道如同田垄般的沟壑。
几滴冷汗从亲卫杨元和杨艺的额头上慢慢滑落下来。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右手紧握着刀柄。杨元和杨艺跟随杨天鸿的时间也不算短,各种仙家手段和法术多多少少见识过一些。只不过,像这种以术法驱动木人玩偶,在毛毡上耕作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毛毡不大,面积约莫一平米左右。木头人偶和木牛很快就走完了一遍,三娘子端起事先准备好,摆在桌子上的一盆清水,从布袋里拈出一张符咒,凑近油灯点着,符咒立刻燃烧起来,黑色的纸灰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在铜盆水面上迅速浸湿。三娘子伸出皮肤白嫩的右手,在铜盆里来回搅了搅,觉得差不多了,随手拿起一只空瓷杯,从盆里舀起一杯水,仰脖倒进口中,转过身,对着在床上铺开,已经被木头人偶耕种过的毛毡,“噗”的一下喷吐出来。
这符水如同甘霖,顿时在耕种的毛毡上产生了极其神妙的效果。一根根嫩绿的小苗从毛根之间生长出来。片刻,已经占据了毛毡全部。从杨天鸿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就是一片青绿色的特殊之地。
孟奇凑近杨天鸿耳边,以炼气修士独有的密闭传音之法,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那女人究竟在干什么?”
杨天鸿慢慢摇摇头,以同样轻微的声音回复:“我也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一种妖族特有的法术。”
妖族和魔族都擅于变化。其中最大的区别。是妖族往往把自身本体当做变化基础,或者利用外物产生形态变换。魔族的变化则不同。它们更看重于对人心的诱惑,以及心理思维活动的微妙差别,从而达到掠夺人类精华的目的。
看到三娘子从布袋里拿出木头人偶的时候,杨天鸿基本上可以断定:三娘子并非人类,而是一头妖怪。
如果是魔族。三娘子绝不会用面饼把活人变成驴子这种方法。倘若换了是魔族做这种事情,历来喜欢亲力亲为。它们跟擅长在男人面前扮成妙龄女子,或者在女人面前扮成英俊神武的男性,用甜言蜜语打动对方心扉,从而使得目标对自己死心塌地,宁死不悔。
三娘子连续喷了三口符水,毛毡上生长的绿色嫩苗也逐渐成熟。从略带淡黄的嫩绿到深绿,再到完全成熟的金黄,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一平方米大小的毛毡顿时变厚了许多。沉甸甸的麦穗把枝条压弯了腰。
是的,那的确是麦子。颗粒饱满,穗序均匀,就连藏在外面窥视的杨天鸿,也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麦香。
还是一男一女两个木头人偶登场,他们手里握着镰刀,以极快的速度将整片“麦田”收割完毕。接下来,就是扬穗、脱粒、碾壳……一连串流水线般的工序下来。盛装在竹筐里的麦粒,大约有双手合拢。满满两捧的样子。
木头人偶把麦粒倒入石磨,身穿绿衣的女性人偶抱着竹筐,不断朝着磨盘里添加麦子。身穿红衣的男性人偶则赶着母牛,拖着石磨缓缓转动。当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三娘子就拔下头顶的发簪,用尖锐的簪子狠狠扎透指尖。把一滴滴鲜血滴入磨盘中间的槽眼。
很快,从磨盘端口流出了面粉。它似乎没有被三娘子的血污染,仍然一片雪白。只不过,面粉数量远远多于从磨盘眼里倒入的麦粒。半个时辰过去了,从毛毡上收获的两捧麦子终于磨完。可是从磨盘端口位置接到的面粉,足足装了两大口袋,重量约莫在五十公斤左右。
三娘子口中再次念起之前那种有节奏的咒语,木头人偶也从小石磨上把木牛解下,顺序把所有东西收拾好,逐一装进布袋。最后,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进去。
天色仍然一片黑暗,此时正值深夜。
三娘子从床边站起来,举起双手,非常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扭动腰肢,走到对面墙壁,拿起一个空盆,从装面的口袋里舀出一些面粉,端着盆子走到墙边的水缸前,舀水,和面。
这件屋子显然是与厨房连通。拌水和面这种事情花不了多少时间,等待盆子里的面团逐渐成形,三娘子一边擦抹着粘在手上的湿面,一边从对面的房门走出去。大约半分钟后,她提着一个炉子,一口铁锅,再次走了进来。
蘸了香油的抹布擦抹热锅,透过凸起的锅底,可以看到风炉里透出炭火燃烧的红色。三娘子把面团在手中揪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剂子,熟练的捻开,摊成又圆又薄的饼,轻轻放在锅边。很快,屋子内外都散发出一股令人闻起来很舒服的食物香气。
看到这一幕,孟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两只眼睛不由自主瞪得老大,脸上肌肉抽搐不定。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用这种方法“耕作”。孟奇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三娘子的血融入面粉之中。再想想躺在房间里,已经变成大黑驴子的跟班孟忠,即便是傻瓜也明白,都是这种诡异面饼的作用和效果。
妖怪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就是对于“食物”两个字的理解差异。
对妖怪而言,很多人类无法接受的东西,甚至人类本身,都可以当做食物。
孟奇听说过妖怪吃人。
他也听说过,有些妖怪主动拿出食物给人类喂食。表面上看,那些食物是常见的包子、馒头。实际上,都是妖怪用妖术变换形态之后的石头、土块,甚至粪便。
孟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充满了难以遏制的狂怒火焰。
如果不是杨天鸿的阻止,如果不是遵循着孟家“饭前便后必须洗手”的规则,说不定,现在躺在二楼房间里的那头黑驴,就会变成自己。
不只是跟班孟忠,还有另外一百多名孟家仆从,都在晚餐时候吃过这种面饼。虽然没有进入别的房间看过,但可以想见,他们现在都和孟忠一样,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里,一股沸腾的鲜血从孟奇体内急剧蹿升,瞬间涌上头顶,整张面孔变得一片鲜红,眼睛里释放出吃人般的狰狞目光。
“妖怪!你该死!该死!老子一定要亲手杀了你,用你的脑袋血祭!”
口中发出咆哮,孟奇反手抽出匕首,抬起脚,狠狠踹开房门,一头扎了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