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没有回话,但微侧的面孔映着窗外错落的光影,神情似乎柔和了些许。他想了想,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又粗莽无礼的问题。
“你道指何方?”
道,修真之道。修道者之道是所有修道者的命的根源,把握了道,自然就能毁其道。在所有修真者看来,不分正派魔修,“问道”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但此时此刻,游弋只是微怔,面上现出了几分尴尬,耳尖沾染的淡粉色让他重添了几分稚气。
也就眨眼的长短,游弋答:“自然是打败你,”
顿了顿,他换了个词,小声接道:“……其实是追上你。”
追你,上/你,追到你。此言暗藏深意,确实是为游弋的毕生所愿之一。在这个愿望的冲击之下,似乎连“成为九重天上下闻之丧胆的超级大魔修”之宏愿都有些摇摆,有些虚幻,有些不足以道。
在如此情境之下,季仲卿沉默片刻,颔首。
游弋不满:“点头是什么意思?大师兄,我说我喜欢你,真心实意,你到底信不信?”
季仲卿翻手扣住游弋拽着他衣角的手,心想小师弟那原本干净的双手上竟长了薄薄一层茧,莫名不喜。面上却是镇静,简单答道:“暂且相信。”
暂且相信,就是有些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游弋说的话,季仲卿不得不信。
避开其稍有些委屈的目光,剑修想起几日前吴笑与梅六的一段对话。彼时他道心不稳险些引来心魔,亏得两人及时赶来,而后在他调息之时说了些许他也难以吃透的讯息。
梅六问:“别说你没发现,天资优越者之天生哑病,古籍上记有【知天命】的能力。那株草儿居心不轨你明明应该知晓,怎的由着季家那小子乱来?”
吴笑答:“因为天命不可违。”
季仲卿隐约记着梅六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既然事已如此,这一劫是逃不去的了,只得把那……游弋自悬崖边拉上来,也不用回归正道。倒是你得和季家小子说清楚,魔修之道与恶人并无绝对关联,免得他过于锋利的心性把我等性命皆赔进差错里。”
后来又说:“一切皆是命数,我看相遇之日不远……涉及天机不可多言,我倒是觉得扶摇宗内还有一人更为危险。不过那已在我等窥视能力之外,也罢,顺其自然吧。”
……
…………
公孙尊者与姬又一道入了鬼谷之时,游弋与季仲卿已暂且消除了之间的尴尬气氛。剑修心中琢磨着,正打算与自家小师弟来一个约法三章——
也不是什么奇异的内容,毕竟季仲卿比世间大多数修真者都拎得清,在善之一字上反倒没有过分的追求。毕竟追求修为之高深,大多数的目的都是打架,身于修真路上不作杀孽,显然是不切实际之想法。
季仲卿的意思是,不滥杀,也不以杀为万全之法。最后一条:“即便真要杀,也不可自己出手,免得激起戾气坏了修行。比如若是有人窥视你本体的……便利,我自然会出手。”
游弋憋了半晌,最终在最后一句话的感染下心绪动摇,伴随着“不杀人的魔头虽然不记得有但若我开创新式魔头之先河岂不妙哉”的想法,其深藏于血脉中的魔头基因被爱情的小箭射穿。游弋先是叹了口气,才说:“我不敢保证。”
“我盯着你。”季仲卿略一挑眉,缓缓道。
在这样还算和煦的对谈声中,游弋抬头正巧撞进季仲卿的眼眸深处。他不尝试去试探,去看清,只是望着剑修漆黑瞳色里倒映的他的影子,忽然露出一个笑。
张扬的,不羁的,艳丽的,不太令正派子弟喜欢的那种笑。两人本就因氛围和睦而靠的较近,此刻游弋心中一动,故意扬起下颔,双手环住剑修脖颈拉向自己,声线里掺着蛊惑的意味:“大师兄,你喜欢红衣吗?”
今日的游弋穿着鬼谷圣子的盛装,那颜色是仿若烧燎的烈火的大红,曾在不久前唤起季仲卿的某段记忆。而此时此刻,经游弋提起,颜色里的火热便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将两人之间的气息都蒸得发烫。
季仲卿没有回答,但目光里流转的专注轻易出卖了他的想法。
于是游弋又说:“其实我成年了。”其语气严肃,正经,仿佛在谈论一件天地间的大事。
游弋的屋子很小,从这端到那一端仅有三步之遥,这使一切都显得拥挤,比如两人的呼吸,比如屋内家具的摆设。
游弋的身后有一张木板床,距魔修仅半臂的距离,屈膝便可坐于其上。
剑修不答,也不抗拒。
“大师兄,你能这般轻易地受我蛊惑,算不算一种嘉赏?”
说完这句话,游弋上身一倾向后倒去。季仲卿不作坚持,也就由着挂在身上的青年拉扯着,一同倒在那方硬邦邦的、挺坚固的木板床上。随着两声闷响,一面刻有“宫阵子”三字的圆盘落地,散出一片光晕将整座屋子笼罩在内。
也就是这个时刻,急忙赶来的公孙姬又二人被这层光晕阻挡在外。
两人具是一愣。
公孙抢先道:“看来此番束缚并不稳定,若是姬兄不介意,与我一同加固这【宫阵子】的束缚之力吧?”
姬又挑起眼角,带着少女似的媚意轻睨了公孙一眼,神态真真是妩媚极了。
“好啊。”见鬼谷的谷主大人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姬又笑了两声,应下了。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多了几分探究。
但他怎么也猜不中屋内此时的模样。
……
艳春,当真是个不可描述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