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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田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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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抓得太紧,倒仿佛变得不会写字了。

他吸了口气沉沉吐出,指尖带着身子缓缓放松下來,天色在迅速暗去,纸上的字也似在抽紧、缩峭,令他的眉心皱起,自己多年來临池不辍,为何写出的字竟是这副模样。

兰亭序里是一种意兴湍飞,丧乱贴里是一部沉情痛绪,字是心境的写照,自己独卧楼台统掌天下,应该志得意满才是,为何字里行间,竟是如此的逼仄压抑,窘迫迷离。

他将笔挂好,重新把原件取过,细细端详。

徐渭……

看着纸上的字,他知道,这个人仅凭一手书法,已经可以名垂千古了。

百年之后,人们仍会传习他的书法,收藏他的绘画,津津乐道于他的趣闻逸事,而天下,又有几人记得我徐阶。

难道这就是政治的人生,注定一时得意,难道老夫这一生的富贵荣华,也如那水田之月,空幻无比。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來,蓦地霍然起身,将徐渭这幅贺严公生日书“喀哧喀哧”撕得粉碎。

牙齿格格震动着头骨,声音传入内耳,竟似滚滚的雷音。

徐瑛快步归來,挑帘而入,对上父亲灼灼撩起的目光,竟吓得打了个冷颤,赶忙低下头去道:“爹,我已着人到刑部问清楚了,徐渭由重犯转为普囚后由于其母亡故,所以监方准了他三月假期,为母亲操办丧事,因此身在监外,另据人回报,云中侯府中确实有一老瘦客人,出入谨慎,不大抛头露面,十有**便是那化名‘田水月’的徐渭,”

虽然徐母去世的事是个意外,但田水月即徐渭的事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调查不过是证实一下判断而已,徐阶沒有说话,拢袖转身坐下,恢复了平静的常态,片刻之后说道:“他们如此好整以暇地吃喝玩乐,其用意无非是在麻痹你我,很显然,他们一定会借听戏的机会与那些官员在暗中接触,想要建立起与咱们对抗的联盟,”徐瑛犹豫着道:“可是咱们的人回报说,沒看到他们找人谈什么机密事的样子啊,”

徐阶道:“前者冯保被逼卸去了提督东厂的职务,郭书荣华和咱们的关系已经在转糟,上次聚豪阁搅闹东厂之后,更给两边的关系带來了极坏的影响,郭书荣华是心向冯保的,表面虽然沒说什么,但他与常思豪的亲近已经说明了一切,咱们身边的人都有谁,对头是哪个,他能不知道吗,只要把这些提供给姓常的,他们便知道谈话拉拢的时候倒底该找谁、不该找谁,”

徐瑛寻思半晌,问道:“那怎么办,”

徐阶瞧着他这副无能样子,只觉得槽牙又疼了起來,皱眉想了一想,道:“你去把御史张齐叫來,让他去参与聚会,寻机探听一下情况,”

徐瑛嘬起嘴來,道:“爹,您怎么想起用他來了,在小年宴会上,他说话嘴里沒个把门的,差点把乱事扯到您的头上,这些日子以來我也沒给过他好脸,咱们的人几乎也已经把他排挤到边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了,我看说不定他还要去投靠陈以勤哩,”

徐阶冷冷道:“你懂得什么,张齐不过是个小人物,他当初是想替咱们说话,只是使错了力气,回去后想明白,一定懊悔无及,这回咱们肯用他,对他來说就是天大的恩典,做起事來必定尽心尽力,同时他被咱们排挤的事情,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了,如果他去打探,甚至伪装变节,别人也不会怀疑,”

徐瑛眼睛大亮:“爹,还是您有办法,我这就去,”

瞧着儿子喜颠颠离去的背影,徐阶陡然喝住,问道:“你知道该怎么说,”徐瑛愣了:“就是很正常地……”徐阶将他唤近,附耳道:“你须得……”放低了声音,徐瑛的眼睛渐次亮起來,听完后颇有醍醐灌顶之感,望着父亲的目光充满了敬意,点头恭恭敬敬道了声“是,”转身离开,脚步稳当了许多。

徐阶目光落在案上扯得零零碎碎的那堆纸上,鼻翼微皱,冷冷一笑,暗叫着徐渭的名字:“徐文长啊徐文长,你号称‘东南第一军师’,老夫便以这四十年官场的修为与你斗上一斗,纵然你能靠一枝笔赢得身后之名,在今生当世,老夫却必教你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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