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什么?”
“喜欢那种驰骋潇洒的豪气儿。战场上生死一刻江湖中纵剑挥洒的劲儿,儿子都喜欢。”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皇帝的意料,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歪了,反倒是小儿子想对了。
自己的这个老二,看起来跟外表一点儿也不像啊。
从表面看就像知薇说的,他就是做文臣的料,搁在民间绝对是个读书人,叫人一眼望去心生好感。可谁能想到他居然向往江湖豪情战场金戈,倒不像他一开始想的是为争名夺利心机谋划。
他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二皇子老实答:“儿子从小就喜欢。只是从前这些书太晦涩,不大读得懂。如今大一些,看起来更有意思。”
“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将来想要闯荡江湖?”
“这个儿子倒不想。江湖险恶,儿子这样的也不适合与他们为伍。不过儿子极想去军中锻炼一番,将来若能带兵打仗,也不辜负父皇的一番教诲。”
皇帝眼前一亮,发现自己跟儿子终于想到一处去了。他想参军是好事儿,多多磨练一番,即便将来成不了大事儿,于他自身也有好处。
更何况他现在年纪尚幼,即便去了也不可能真叫他领兵,倒能借机考察一番,将来再做定夺。
皇帝十分满意,起身拍拍二皇子的肩膀:“你若这般想自是很好。若你愿意,下个月陈将军要北上戍边,你想不想同他一道去见识见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军中辛苦,你可要有这心理准备,定是比宫里的生活难上千倍万倍。”
“儿子不怕吃苦,只要父皇同意。”
于是两父子商量了半天,商量出个这样的结果来。
过几天这消息传到元宝耳朵里,他一下子呆住了。
他再傻也知道,二哥突然要走,肯定跟自己那天的告状有关。但他下意识地就认为父皇是在惩罚二哥,因他看了闲书,就要派他到北边吃沙子去。
那可是他的亲二哥,他如何舍得。
元宝当下就急了,赶去养心殿见皇帝,想劝他收回成命。
“儿臣那天胡言乱语,父皇千万不要责怪二哥哥,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此事与你无关,是你二哥自己想去。”
“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你二哥既看了那样的书,定也是向往那样的生活。朕便叫他去体验一番,去得不久,三五月便会回来,到时你还能向他打听打听新鲜事儿。若你喜欢,等过些年朕也送你去。”
元宝面露难色,觉得这种苦真的有必要吃吗?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吃沙子啊。
见说服不了皇帝,他又去找二皇子请罪,把自己“出卖”他的事儿一股脑儿全说了。
二皇子十分惊讶,却也很是欢喜。这个弟弟看来是真心关心自己啊。
“四弟,我离开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勤练功夫。等我回来后咱俩切磋切磋。”
元宝的脸纠结得更厉害了。
当他是傻子吗?二哥哥从战场上回来后,身手肯定突飞猛进,加之两人有年龄差,他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才不要被人当沙包打。
于是他挤出一点笑意:“我还是学文得好,二哥哥,你要多保重。”话是这么说,待得二皇子走后,元宝便缠着师傅整日里练习基本功,准备有朝一日也能练得一身好功夫,好与几位哥哥真正切磋切磋。
结果到了年底二皇子回来的时候,整个跟变了个人似的。
先不说那晒得黝黑的皮肤,单说气质就变了一大截。从前多少有些怯弱,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到了军营里有一帮子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后,整个人便自信起来。说话声音大了,做事也果断许多,看得皇帝相当满意。
于是乎又开始打起了另外几个儿子的主意。
大皇子三皇子年纪差得都不多,眼见二皇子出了成效,皇帝就把他们也一并扔了过去,好好磨炼一番。
这可苦了两人了。二皇子是自己要去的,去得心甘情愿心花怒放。这两位是无辜被殃及的池鱼,皇宫里舒服日子过多了,哪里想去受那种苦。出发的那一天的鬼哭儿狼嚎,听说到了那边一开始也不适合,吐得一塌糊涂。
元宝就觉得自己真是罪过,这全是他惹出来的事儿。于是他就想着,等哪天他长到十岁,也定要到战场上去一试高下,好歹吃吃哥哥们吃过的苦才是。
二皇子刚回来的那几天,四公主元宵一见着他,总是吓得哇哇大哭。
本来对自己这变化挺满意的二皇子,一下子有些泄气。
对这个妹妹,他也是极为喜欢的。因为元宵小时候圆滚滚的,又白嫩,真跟颗大元宵没什么分别。二皇子每每看到她,就会想起四弟小时候的模样,对她自是疼爱有佳。
结果现在妹子不认他了,把他当怪人看待,弄得他好是尴尬,只得想办法尽快白回来才是。
可他一界男子,对涂脂抹粉的事情不熟,于是思虑半天,只能去求助大皇姐安阳。
安阳如今十五六岁,已成了大姑娘。皇帝正在为她相看婚事,京城有头有脸人家但凡有点出息的子弟皇帝都挑捡过了,但始终没能找出特别满意的。
自己女儿嘛,总是怎么看都顺眼,看别人家的小子,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二皇子去寻了大姐,问她要美白的方子。
安阳这些年被逼着淑女不少,瓶瓶罐罐也攒了许多。见亲爱的弟弟有这方面的需求,自然是一口答应,拿出一大堆东西,准备将他的脸当成试验田,样样东西都好好试一番。
初时几样试下来还算效果不错,二皇子还真是白了一轮,虽不及从前,但至少四公主见到他的时候不会再哭,只是改成咯咯直笑罢了。
二皇子依旧很心塞。
于是只能忍着一股子花粉香气儿,继续将大皇姐的各种宝物往脸上涂。
结果涂着涂着就出问题了。有一样东西也不知里头搁了什么,二皇子对那东西过敏,一涂上就起满脸的小疹子,远看没什么,近看密密麻麻一大堆,当真是吓人。
那几天刚好师傅家中有事儿,加之过年,皇帝就给他们一帮皇子放了假。二皇子脸上起疹子不好见人,就整日躲屋里谁也不见,一心盼着这些个东西赶紧消下去,否则当真是没脸见人。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逆天的人,别人都见不着他,可元宝想见就见着了。
那一天下雪,元宝拿着新得的一个帖子来找他,想同他一道临摹一番。彼时二皇子正在屋里洗脸,盼着多洗几回那些疹子能赶紧下去,又拿着从前傅太医云游四方前配的药膏往脸上涂。
正在那儿揽镜自照时,元宝不打招呼进来了。
二皇子当时就怒了。可怒过之后却无可奈何。
进来的若是宫女或太监,他再好的脾气也要发作。可进来的是最亲爱的弟弟,并且带着“礼物”上门,一副要与他分享的样子,他如今做得出将人骂出去的无礼举动。
于是乎,他只能咬牙接待他。
元宝初时也没留意他的脸,只随口说了句:“二哥最近白一些了,小妹也不怎么怕你了。”
二皇子吱唔着应了两声,正想着怎么把他给打发了,元宝却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咦”了一声。
“二哥,你这脸怎么了?”
他边说边凑过来瞧,还用力嗅了两下:“你这是用了什么东西,是大姐那边的吧。”
“是用了一些,小妹不是见我怕嘛,我便想着找大姐要点好东西……”
“大姐的东西哪能随便用。”
闺房里正研究自己那三无产品的安阳公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那边元宝一脸焦急:“大姐的东西用不得,有一回她硬要给我用什么香膏,只涂了我的手,当夜我这手便肿了起来,好几日不消。二哥快把那些东西扔了,要不你这脸就要肿成猪头了。”
二皇子心想,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摸摸自己一脸的小麻子,二皇子觉得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早知道还是留在边疆不回来了,本以为回到皇宫这个“温暖”的大家庭,在外受的苦便会烟消云散,哪知道,伤他最深的就是那些他最在乎的人啊。
大姐,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
元宝眼见二哥伤心,赶紧安抚他:“没事儿没事儿,反正这几日不上书房,你就待屋里别乱走。我给你叫个太医来瞧瞧怎么样”
“不用,慢慢会好的,你别同别人说。”
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他真的不要混了。
元宝非常仗义地拍拍胸脯:“你放心,此事我绝不说出去,只我一人知道。”
不说还好,说了二皇子更难受。他好像无意间又有个把柄落到了弟弟手里。
待得几年后,元宝终于去战场走一遭,回来后依旧肤白貌美,跟水里捞出来似的,二皇子便只得感叹,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优势,虽是晒得黑,但白回来也挺快。且像是得了仙丹妙药似的,每一回都黑得少些,白得快些,等得几番折腾下来,肤色趋于稳定,虽不及四弟白嫩,却也是风度翩翩少年一枚。
转眼间,元宝也长到了十三岁。
这个岁数,正是皇帝当年被挑出来特意历练的年纪。
他觉得自己能行,自己的儿子肯定也能行。于是就在这一年,突然带着皇后云游四海去了,把个偌大的江山推到他手里。
所谓太子监国,就是一桩最苦的差事。小小年纪的元宝对此十分不满,可老爹老娘走得太快人,他连抱怨的话儿都来不及说,他们俩已是收拾东西坐船闪人了。
于是乎,满腔怨恨只得同二哥说。
那时候的二皇子,已长成十七岁的俊郎少年。行兵打仗已不是生手,处理起问题来也更为老辣。
眼见弟弟如此辛苦,他便给出了自己的忠告。
“咬牙忍着,总会有习惯的一天的。”
元宝便皱眉:“二哥,你说了同没说有什么分别。”
“自是有分别。当你撑不下去时,想想哥哥的话,搞不好又会涌起一股动力。”
元宝心想,治国的动力未必有,揍你的动力倒真有。
二皇子头一回见弟弟吃鳖,心里多少有些得意,正想仗着年纪大再“教育”他一番,元宝却悠悠来了一句:“二哥,这么些年了,你骑马可还无碍?”
二皇子有点意外:“一切都挺好,早习惯了,你为何这么问?”
“我只是担心你当年叫父皇罚了十板子,那地儿的伤没好透,回头骑马一颠簸,旧伤复发可是不妙。要不要我叫人寻些上好的药膏与你?”
二皇子只觉像是到了战场,敌方突然发大招,成千上百的箭朝他射来。偏偏他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身上的甲胄也皆无用,整个人被射成了筛子,一口老血恨不得直接喷弟弟脸上。
这种人居然是太子,以后还要当皇帝。二皇子突然觉得自己日子不会太好过呀。
又过了几天,某天清晨二皇子出屋打拳,碰上忙了一个通宵才回屋补眠的元宝,便好心劝他:“四弟,身子也要注意些,别累垮了才好。”
元宝在心里将皇帝老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十三岁的时候不过就是尽快一两件事情罢了,当他的儿子居然要在同样的年龄处理所有的国事,岂非太过分。
但当着二哥的面还是说不了什么,只得无奈。
二皇子那天话多了些,拉着他又道:“你这些天脸色不好,可要吃点什么补补?”
元宝困得东倒西歪,这会儿就来气儿,顺嘴说了句:“无妨,我脸上不长包儿,不用吃补药。”
可怜的二皇子再次被射成筛子,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以后再不管这个弟弟。
可怎么能不管呢。他临国他就是替他分忧,他当皇帝他还得替他守边。甚至有一天他娶媳妇了他还得帮着看着,得从一帮子心怀叵测的女人里挑出最心思纯净的那一个。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跟弟弟争同一个女人。
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