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瑜带着一份写满了名字的羊皮纸回到皇宫的时候,莱特已经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了。
他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身后垫着厚厚的被褥,维持着斜靠的姿势,每一个动作和角度都如同礼仪课上所教授的一般,规矩而标准,挑不出丝毫毛病。
几年下来,随着这位少年国越加沉稳,萧瑜便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因为麻风病的折磨而露出脆弱痛苦的神色,但近日来少年多次传唤犹太医生进入皇宫的事情,犹如一道惊雷般将萧瑜震醒,让他意识到少年的病症开始严重起来了。
一系列灌肠、放血和是否有效的药敷逐渐让少年的脸上带上病态的苍白,身体也明显差了起来。萧瑜看着少年略微消瘦下去的两颊,心下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惶恐,也似乎是心疼。
视线触及到自己手中握着的羊皮卷,指尖蓦地一热,萧瑜脑中莫名闪过在圣拉撒路骑士团处看到的场景——那些深受麻风病折磨、全身溃烂的病患。尽管全身几乎被脓疮与腐烂的皮肉覆盖,但那些人在听到自己说“鲍德温陛下与你同在”的时候,眼中刹那间亮起的光芒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对死人早已麻木的人也不得不动容。
那是一片黑暗的沼泽中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们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加入圣拉撒路骑士团,以麻风骑士的名义,为这位麻风王献上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因为他们清楚,这位麻风国王,理解他们,超过任何人。
见到那些人身上各处恐怖的伤口时,他的脑海中有一瞬,闪过了莱特这个样子倒在自己怀中的场景。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脓疮被压迫时挤压出的浑浊黏腻的脓液,以及莱特痛苦的颤抖。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有些痛恨自己的。他看着这个少年从小到大,从没有什么权力的王储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看着他铲除了教会中的反叛力量,以谨慎的手段保持住王国境内两大派别之间的斗争,还看着他被麻风病所侵蚀,身体慢慢变得虚弱,但是,自己在一边却什么也不能做。
萧瑜眼神暗了暗,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喉咙干涩地轻声唤道:“莱特。”
“别过来!”莱特忽然大叫出声。他的声音并没有多少气势,甚至是虚弱到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地步,但语气中的拒绝却明明白白地表现了出来,让萧瑜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莱特?”
莱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撑在两侧是双手仅够他微微抬头,下一刻,他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萧瑜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将满脸痛苦的莱特扶起来,但少年可以算得上凄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重新退了回去——“我说了别过来!你出去!”
少年用尽全力高喊了一声“来人”,便整个人瘫在了床上,粗重地喘息着。
守在门外的侍从很快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们不是不疑惑的,每次萧瑜前来鲍德温宫殿的时候,他们都是被摒退在外的,这位骑士自动担起陛下侍从的工作,深得陛下的信任,但从没有出现这样一次,少年国王排斥这位骑士的触碰,急着将他驱赶出去的状况。
“把这周围给我挂上帷幕!”少年的声音虚弱无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侍从们尽管心中依旧带着犹疑,在面对比平常更加虚弱,却表现得更具威严的少年国王时,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了他的吩咐。
整个过程中,萧瑜都沉默着,他不知道莱特为何会如此排斥自己的靠近,但心下泛起的一阵酸涩感,让他难以忽视。
“莱特,你怎么了?”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萧瑜才从干燥的嗓子中挤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