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没有痛觉,并非感知不到萧瑜的温度。
现下他的书房中只剩下两人,这一触感在静谧的空间内不断放大,不断清晰,他甚至在脑海中依着后背感知到的温度描绘出萧瑜那只手的动作。那只手并不粗糙,因为被主人保养得很好,贴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也很细腻,但不知道是那手的温度太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萧瑜的手再次碰触到伤口的瞬间,莱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若是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只是将手放在莱特背上,仔细查看着萧瑜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这一动作,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
莱特忽地产生一种做坏事当场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方才一瞬间产生的慌乱感在心头挥之不去,不断压迫着他的神经。
见莱特确实没什么不适的反应,萧瑜便也不再留意,继续手中的动作。
“几块痂已经脱落,没什么大碍,只是有几处伤口裂开了。”简单查看完莱特后背的伤口,萧瑜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瓷瓶,从那中间倒出一些膏药放置在掌心,然后小心地抹在莱特后背裂开的伤口处。
莱特感觉后背被萧瑜按压部分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心底窜上的慌乱感也越来越汹涌,勉力压下这种怪异的情绪,莱特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口说道:“关于你说的,我确实也是这么认为。”
萧瑜手中的动作不停,只是抬眼看了眼前背对自己的少年一眼。少年能够清晰地认出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问题,并且能从整个王国的角度来看待、处理这件事情,不得不让萧瑜心中激出几许赞赏。
“我以为你至少会限制雷蒙德的动作。”
“雷蒙德在王国事务上的判断,我还是能够相信的。”莱特垂眼,翘起的睫毛扑扇下来,从窗户中透过的阳光照射在他整个人的侧面,那精致的面庞与睫毛间筛出的彩色光影让萧瑜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词汇——神圣,如同教堂彩绘玻璃上、湿壁画上所描画的圣徒形象。
仅仅是一瞬间,萧瑜好笑地摇摇头,将脑中浮现出来的想法挥走,这才回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若你认为雷蒙德所做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如何处理那些违反政令的贵族?”
“就像你说的,若是将他们处以绞刑,麻烦的不止是激进派那些人,我的麻烦可能更大。但若不处理他们的话,雷蒙德和拥护他的贵族那边没法交代。你说,我该怎么办?”莱特猛地转过头,直直盯着萧瑜,那眼中闪烁着什么光芒,让人一时难以分辨。
他突然做出的动作幅度太大,萧瑜一时没有收回手,在他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上了还裂开的伤口,换来莱特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还是别动吧。”萧瑜有些无奈,重新倒出些膏药,擦到伤口上。抬头见对方仍然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中“你不回答我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含义太过明显,让他忽略都不可能,因此萧瑜叹了口气,语气平板地说道,“你心中早就已经有所定论。现在的情况只能先保住那几人的性命,再作定夺——毕竟,你所希望的并不是某一派的完全压制。”
“那你说怎么定夺?”莱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副誓要让萧瑜说出他心中所有猜测的模样——他似乎异常享受这种过程。
萧瑜一瞬间感受到这种恶作剧般的态度,面色平静地起身,将手中多余的膏药涂抹掉,并在旁边的脸盆中洗了洗手,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向目光灼灼直视着自己的莱特正色回道:“鲍德温殿下,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雇佣兵,王国政事这种事情,我是不懂的。”
从萧瑜神态中看出了他确实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的态度,莱特这才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从旁边捞过自己的衣服穿上,手中动作不停,正色说道:“现在的情况下,我只能等。”
等,等什么?莱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等是什么。萨拉丁需要在刚收复的地区获取威望,获取原属于努|尔丁领地中的平民对他的信任,因此这件事情可以作为他针对耶路撒冷态度的突破口。
耶路撒冷方面,除了那些支持宣战的激进派贵族,温和派在目前的情形下还是不愿轻易与萨拉丁起冲突的。而对于莱特来说,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必定会在萨拉丁完成对耶路撒冷王国的包围前便对其进行突击,但是现在的情况对于王国并不是那么有利,阿马尔里克的去世导致的结果,是与欧洲和拜占庭的盟约需要重新签订——而这,恰恰是对他最不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