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抻了个懒腰,却没动,只是双臂抱胸,懒洋洋地说:“你先带他回去吧。”
雷公略微惊讶,连忙说道:“可玉帝他……”
孙悟空抬头直直盯着他,慢慢说道:“你先回去。恩?”
雷公张了张嘴,屈服于这种威压之下,只好点点头,犹有不甘地说:“请不要在人界逗留太久。”
雷公招来一片云,让徐本槐坐上,一同回到天庭复命。
徐本槐爬上那片云之前却忽然望了一眼林子怡,拂尘指向瀑布上端的石岸,说:“整个虚清观,唯有那边见到的景色最好。”
林子怡一愣,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徐本槐眯起眼遥遥望着,“对面原本有一片梅林。冬日落了寒雪,红艳的花瓣,在银装素裹中显得尤其美艳。这种景色,你应当来看一看的。”
林子怡仰头看去,徐本槐所说的地方根本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连青草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梅树了。
她蓦地意识到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自己来过虚清观的事,为什么上次徐本槐好像知道她来过似的,很熟稔地向她提起虚清观的事?
林子怡张张口刚想问他,却见他已经坐上了那片云,微微笑着对她说:“今日一别,永生不见。最终还是如同六百年前一样,由我的失败收场。”
徐本槐曾经被净明道长带走,说不定就是净明道长提过有个白貂妖闯过虚清观内的事呢。
林子怡这样想着,便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回他一句,“永生不见。”
待到目送雷公走远,孙悟空才慢慢踱着步子来到林子怡身边。
林子怡将手中的铜镜揣进怀里,确认般拍了拍,才安心地抬头问他,“你不回去么?”
“回去自然也得回。”孙悟空慵懒地答道,“你上次上天是被那些天兵押上去的,这次我总该亲自带你上去才是。”
“总感觉像去投案自首似的……不过,大圣你的筋斗云还蛮快的。”林子怡认同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会,说道,“那我们先去找一下干爹确认其他魔器。毕竟是干爹帮着徐本槐找的,总该清楚这些魔器的样子。之后,我们先去地府吧。”
她低头抚着铜镜,“虽然陆判说书生的魂魄很有可能融不到一起了,可我总想试一试。”
雷公带着徐本槐在云间穿梭,飞往天庭。
他本以为徐本槐这个凡人纵然有点能耐,但飞上天还是会吓到不行。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徐本槐只是盘腿坐在云上,双目轻闭,不言也不语,仿佛入定一般。
雷公闲不住地说:“你这个凡人倒是有点意思,当真不怕么?”
徐本槐像是没听到一般,连半分反应都无。
雷公讨了个没趣,扇扇翅膀,也就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待到返还天庭,雷公直接拖着徐本槐来到大殿上,对着端坐于上方的玉帝说道:“那个异类已经捉回来了。”
玉帝并不瞧徐本槐,只是看着眼前的公文,漫不经心问道:“斗战胜佛呢?”
“他……”雷公迟疑一下,回道,“斗战胜佛还留在人界。”
玉帝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望向雷公,“他不肯回来复命?”
雷公踯躅起来,磕磕巴巴解释道:“斗战胜佛他,他……”
“罢了罢了。他从前就是这种性子,安分了一段,倒叫我忘了。”玉帝摆摆手,目光投向整个趴在地上的徐本槐,皱眉,“这便是徐本槐?”
雷公点头,悄悄踢了徐本槐一脚,“玉帝面前,你这样是在做什么?”
徐本槐的身体只是随着动了动,头贴在大殿的地上,没有一点反应。
雷公觉得不对,立刻蹲下身,手悬在徐本槐的头顶,向躯壳内部窥探。半晌,他难以置信道:“怎么会?他的魂魄散了……?”
玉帝怒气冲冲道:“你是如何看管的?他的魂魄怎会散去?!”
雷公为难道:“可捉他的时候,明明神智清明。从人界到天界路程不算长,怎会在这期间魂魄便散了呢?”
玉帝忽然回想起什么,拉过一旁来自地府的公文,从上至下仔细看了片刻,才冷笑着说:“好啊,他倒是算得准。”
雷公不敢多言,低着头站在那里。
玉帝长吐一口气,安抚道:“你不必自责。他被魔分寿,身体无知无觉,魂魄之力虽然长久但仍有耗尽之日。况且他又以阴魂炼丹,自损身体,魂魄寄居躯体之中,自然有所损耗。他本就时日无多,估计是怕上了天庭有更残酷的刑罚,才自散了魂魄,以此逃避。”
“又或者,”玉帝眯起双眼,阴沉地说:“他知道我想问些什么,就以自己的死了结一切。散了魂魄,连给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留,倒是果断狠辣。比起太子长琴在人界苟活辗转,倒是出息一些。不过两人不愧是师徒,都妄图逆天而行,呵,自不量力。”
太子长琴获罪于天,被贬下凡,已是许久之前的事。
雷公原本以为玉帝早已将此事遗忘,却不曾想他最近查起徐本槐,竟得知太子长琴渡魂而生的事。
太子长琴曾渡魂到一个名叫净明的道士身上,而那位道士是徐本槐的师叔,也是后来他的师父。可惜,那只余一半的仙灵早在渡魂中消磨大半,如今想找十分不易。
玉帝下令要活捉徐本槐上天庭,本来也是为了问出太子长琴如今的下落。
玉帝思虑片刻,问道:“那猴子可是又和那个白貂妖混在一起?”
雷公点点头,犹豫片刻说道:“那个白貂妖似乎集齐了魔器。”
“集齐了?”玉帝蹙起眉头,“怎会这么快?”
雷公却一脸困惑道:“听闻是徐本槐这个道士将那些魔器搜集起来,这次捉他,那个白貂妖便将魔器全都拿走了。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半分感应。”他顿了顿,请示道,“对那白貂妖,可是要采取什么行动?”
“如今行动太快了,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且再看看。”玉帝转着眼珠,慢慢说道,“她必然要去地府,告诉阎王放行,别去拦她。好好瞧瞧那魔器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便罢了,若是真的……”
玉帝的手指击在案上,表情阴冷,却不说话。
人间,琴川。
一袭鹅黄长衫,眉眼温和的青年,正分放着药材。
有一老妪怀中抱着凤尾琴,缓缓走进房门,将那琴小心放在木桌上,轻声说:“门外有人将此琴送来,说是故人相赠。”
那青年微微一怔,目光投向凤尾琴,声音轻柔问道:“来人可说是谁?”
“那人说他也不知,只知道是个身着道袍,言行颇为疯癫的道士。”那老妪微微摇头,只是这样回道。
青年目光沉沉,却笑着说:“麻烦寂桐了。”
名唤寂桐的老妪只是微微俯身,便转身离开。
青年缓缓走近,手指抚上冰冷的琴弦,微微一勾,发出清泠声响,在这房中久久哀转。
他微微摇头,似叹似惋,“执着于此,何其愚蠢。只是到最后,这堪不破的,反倒是我。”